李嬷嬷送来的那堆“垃圾”，几乎占据了陋室一半的空间。霉味、灰尘和一种陈年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压得春桃和小梅喘不过气，连带着屋内那点银霜炭带来的暖意都似乎被驱散了。
两人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劣质材料，脸上写满了绝望。
“小姐，这……这么多，还都是这样的东西……这要做到何年何月？”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梅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嗫嚅着不敢说话。
苏悦却站在那堆“废物”前，神色平静，目光锐利如同在审视一批亟待雕琢的璞玉。她随手拿起一匹颜色灰败、边缘甚至有些霉点的粗布，指尖细细摩挲着那粗糙的纹理。
“去烧水，要两大锅。”苏悦吩咐道，声音不容置疑。
春桃和小梅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很快，灶间的两口大锅便烧满了滚烫的热水。
苏悦让她们将那些颜色最深、霉变最严重的布匹先搬出来，直接投入滚水中煮沸。她自己则挽起袖子，亲自拿着木棍在锅中搅动。滚水翻腾，布匹上附着的霉斑、灰尘和顽固的污渍在高温下渐渐溶解、脱落，浑浊了锅中的水。
这并非简单的洗涤。在搅动的间隙，苏悦的指尖会看似无意地掠过水面，一缕缕极其微弱的、蕴含着净化与生机力量的灵泉气息，便悄无声息地融入沸水之中。
她做得极其隐蔽，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劳作。春桃和小梅在一旁帮忙添柴、换水，只觉小姐做事自有章法，虽不解其深意，却也渐渐被那份沉静与专注感染，心中的惶恐不安慢慢平息。
煮沸、捶打、漂洗、晾晒……一套流程下来，那些原本颜色灰暗、带着霉味的粗布，竟褪去了沉浊之色，显露出一种未经染制的、略带米黄的天然本色，质地虽然依旧粗糙，却干净蓬松，再无之前的腐朽气息。
处理完布匹，便是那些结块硬化、颜色混杂的丝线。这更是细致活。苏悦同样用融入微量灵泉的温水将其浸泡，然后带着春桃和小梅，三人围坐在一起，借着油灯的光，极其耐心地将那些纠缠成团的丝线，一缕一缕地梳理开来。
灵泉的气息在梳理过程中悄然滋养着丝线的纤维，使其在恢复柔软的同时，更增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与光泽。那些原本混杂不清的颜色，在分门别类、仔细梳理后，虽然依旧黯淡，却呈现出一种灰、褐、青、赭等天然矿物染料沉淀后的、沉静而统一的色调。
这工作繁琐而耗时，主仆三人常常忙碌到深夜。手指被粗糙的丝线勒出红痕，眼睛因长时间专注而酸涩，但看着那些“废物”在她们手中一点点焕发出新的生机，一种奇异的成就感在心底滋生。
小梅从一开始的胆怯，到后来也能熟练地分拣丝线，偶尔还会因为理顺了一个特别难解的线团而露出小小的、腼腆的笑容。春桃更是干劲十足，仿佛将这些材料处理好，便是打了夫人和大小姐的脸。
苏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动。这便是她要的效果。不仅是在改造材料，更是在凝聚人心，磨砺意志。
十几天过去，那堆积如山的“垃圾”已然大变样。
粗糙的布匹被洗净、晾干、熨烫平整，按照质地和颜色分门别类叠放好，虽然比不上绫罗绸缎，却自有一种质朴厚重的美感。丝线更是被梳理得丝丝分明，按照色系缠绕在特制的小木架上，整齐划一，如同等待调配的颜料。
陋室内不再充斥着霉味，而是弥漫着阳光、清水和干净布料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那堆令人绝望的“废物”，竟被苏悦点石成金般，化成了一批虽然朴素、却干净整齐、可供使用的“资源”！
“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春桃看着焕然一新的材料和整洁不少的屋子，由衷地赞叹。
苏悦淡淡一笑，目光扫过那些材料，心中已有计较。柳氏想用这些劣等材料磋磨她，她却要借此，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不再绣那些需要上好底料才能显色的繁复花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具实用性和文人意趣的物品。
她选用质地最厚实、颜色最沉静的粗布，裁制成书囊、笔袋、文稿袋。在上面，以那些梳理好的、颜色沉静的丝线，用简洁有力的针法，绣上松、竹、梅、兰等象征君子品格的图案，或者仅仅绣上一句意境高远的诗词，如“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要人夸好颜色”等。绣风依旧是她擅长的写意风格，重在表现神韵与风骨，与这粗布的质朴相得益彰。
她又用那些稍柔软些的布料，制作成素雅的茶席、杯垫、香囊。香囊内填充的，是她让小梅偷偷从府外买来的、最寻常的艾草、薄荷等草药，经她以微量灵泉水稍稍浸泡后，气味变得格外清冽持久。
这些东西，用料低廉，做工却极为精致考究，更难得的是那份独特的审美与意境，绝非市面寻常之物可比。
苏悦做得不急不躁，每日只完成一两件，确保每一件都是精品。
她知道，这些东西目前还无法直接为她换取什么，但它们是她积累的资本，是她磨砺的见证，更是她无声的宣言——即便身处逆境，手握废料，她苏悦，依然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价值与风骨。
夜深人静，她偶尔会拿起那幅早已完成的《傲雪寒梅》细细端详，指尖拂过冰冷的“积雪”和铮铮的“梅骨”。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些凝聚了她心血与意志的作品，推向更广阔的天地。
灵泉在体内静静流淌，带来安宁与力量。
满屋的“废料”已被她化为己用，如同她将这看似绝境的处境，悄然扭转。
锋芒暗蓄，只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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