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组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军区内部激起层层涟漪。组长是一位姓郑的副部长，神色严肃，行事雷厉风行。核查工作迅速展开，相关人员的谈话、任务记录的调阅、装备出入库清单的核对，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陆沉舟是重点谈话对象。他在会议室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林薇在作训科的办公室里，能感觉到周围同事若有若无的目光，带着探究，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老杨几次想开口，最终只是给她倒了杯热水。
中午在食堂，林薇看到陆沉舟和巡视组的人坐在一桌用餐。他神色如常，偶尔回应几句问话，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林薇注意到，他餐盘里的饭菜剩下不少。
高远端着餐盘坐到林薇对面，声音压得极低，“嫂子，情况有点不对。”
林薇抬眼看他。
“他们问得很细，尤其是关于任务后期，那个孩子……的决策过程。反复询问当时是否有其他选择，火力配置是否过度。”高远眉头紧锁，“这不像常规核查，更像是在找指挥失误的证据。”
林薇的心沉了沉。她想起陆沉舟那晚罕见的坦诚，那个他必须背负的遗憾。现在，这处伤痕似乎要被人当作把柄来审视。
“沉舟怎么说？”
“首长什么都没多说，只陈述客观事实。”高远顿了顿，“但我看郑部长那个表情，不太满意。”
下午，林薇被叫去谈话。问话的是巡视组一位姓李的干事，问题主要围绕陆沉舟任务归来后的精神状态、工作表现以及她作为家属和同事的观察。
林薇回答得谨慎而客观。她承认陆沉舟归来后存在疲劳和睡眠不佳的情况，但强调这在高强度任务后属于正常范围，并且他始终能正常履行职务，在演练和日常工作中决策清晰。关于任务本身，她表示不了解细节，无权评价。
李干事记录着，忽然问了一句，“林指导，据我们了解，你本身是具备心理咨询师资质的。你是否对陆沉舟指挥官进行过非正式的心理干预？或者说，你是否认为他的心理状态，可能影响其判断力？”
这个问题很尖锐，带着陷阱。
林薇面色不变，语气平和而专业，“李干事，在我的专业领域内，未经当事人明确同意和建立正式咨询关系，我不会进行任何所谓的干预。至于判断力，我认为应该由他在实际工作中的表现来评估，而不是由我，或者任何其他人，基于推测来下定论。”
李干事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谈话结束，林薇走出会议室，后背沁出一层细汗。她感觉到，这次审查，矛头明确指向陆沉舟的指挥能力和心理稳定性。这背后，绝对不只是例行公事。
她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赵院长。她回了过去。
“小薇，”赵院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巡视组也找我了解过情况了。问了不少关于沉舟以前……PTSD的情况。”
林薇握紧了手机，“您怎么说的？”
“我如实说明了情况，强调那是旧疾，并且早已得到有效控制，不影响他正常履职。但是……”赵院长停顿了一下，“他们似乎掌握了一些别的信息，关于这次任务中，他可能出现过短暂的……判断迟疑。”
判断迟疑？林薇想起训练场索降时他那零点几秒的凝滞。难道当时还有别人注意到，并且上报了？
“我明白了，谢谢赵伯伯。”
挂断电话，林薇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排挺拔的白杨。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意识到，陆沉舟正面临着一场无声的战斗，对手隐藏在规章和程序之后，瞄准的是他最为在意的职业声誉和指挥权威。而他之前袒露的脆弱，此刻可能正被人当作攻击的武器。
下班后，林薇没有直接回家，她去了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鱼和豆腐。回到家，她像往常一样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压抑。
陆沉舟回来得比平时晚一些。他脱下军装外套，挂好，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林薇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语气平常。
饭桌上，林国栋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话比平时少。三人安静地吃着饭。
“今天的鱼很新鲜。”陆沉舟夹了一块鱼肉，忽然说道。
“嗯，码头刚送来的。”林薇给他盛了碗汤，“多吃点。”
没有提及审查，没有讨论压力，只是最寻常的家常对话。但在这种特殊时刻，这种寻常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支撑。
饭后，陆沉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新闻。林薇收拾完，坐到他身边，拿起一本军事杂志翻看。
新闻里正在报道国际局势，某个地区冲突升级。
“有时候，”陆沉舟忽然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视屏幕上，声音低沉，“最复杂的战场，不在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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