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一滴冷水滴进滚烫的油锅，在技术部内部瞬间炸开。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陆凡被优化”的消息被侧面证实时，整个部门依然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压抑的愤怒中。格间里，没有人大声讨论，但通过内部通讯软件快速闪动的头像和眼神交汇中传递的复杂情绪，足以说明一切。
而处于风暴眼的陆凡，却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
他没有像一些人预想的那样，收拾东西立刻离开，或者去找谢鼎大闹一场。他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工位，登录系统，开始整理所有需要交接的资料。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比平时更加细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清脆而稳定。他创建了一个名为“技术部工作交接-陆凡”的共享文件夹，然后开始分门别类地往里填充内容：
· 项目文档：从正在进行的“灵境计划”二期预研，到几个维护中的核心系统架构图、数据库设计文档，事无巨细，版本清晰，注释明确。
· 代码权限：将他个人掌管的核心代码库权限，逐一列出清单，并附上了详细的说明和交接建议人选，首推杨刚。
· 运维手册：服务器部署流程、紧急故障处理预案、第三方服务接口密钥管理规范……这些平日里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被他整理成一步步可操作的指南。
· 待办事项与风险提示：未来三个月技术部的主要工作节点、潜在的技术风险点、以及与合作方技术对接的注意事项，他甚至用红色标出了几个谢鼎可能为了追求速度而强行推动的“隐患方案”。
他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这不是为了给谁看，而是他内心深处，对“负责”二字的最后践行。技术是他的信仰，即便离开，他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不给后来者留下烂摊子。
“凡哥！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杨刚第一个忍不住，冲到了陆凡的工位旁，因为激动，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们凭什么？就因为你坚持原则？就因为你不跟他们同流合污？！”
陆凡从屏幕前抬起头，看着这个跟自己脾气相投、同样有着技术人执拗的兄弟，脸上露出一丝宽慰又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他拍了拍杨刚的肩膀，力道沉稳：
“杨刚，冷静点。公司决策，自有公司的考量。”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一段代码逻辑，“记住，无论谁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们该坚持的技术底线，一定要守住。代码可以重构，系统可以迭代，但做人的原则和技术的风骨，一旦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悄悄竖起耳朵听的同事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大家都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技术这条路很长，不在这一时一地。”
杨刚看着陆凡平静无波的脸，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最终却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隔板上，低吼道：“这他妈算什么道理！”但他没再多说，红着眼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傍晚，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里的人渐渐稀少。陆凡将最后一份文档检查完毕，上传到了共享文件夹，然后开始清理自己的个人物品。他在这个工位坐了五年，东西却不多，一个马克杯，几本厚重的技术书籍，一个公司年会的纪念品，很快就装进了一个不大的纸箱。
当他抱着纸箱，走到公司门口时，一个纤细的身影怯生生地拦住了他。
是宋小婉。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已经哭了很久。手里也抱着一个更小的纸箱。
“陆……陆总……”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小婉，”陆凡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别哭了，没事的。”
“对不起，陆总……都是我连累了您……”宋小婉哽咽着，充满了自责。
“傻话，”陆凡摇了摇头，“这跟你没关系。是冲我来的。”他顿了顿，看着这个即将各奔东西的年轻同事，心中也有些感慨，“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小婉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我准备回上京了。”她抬起泪眼，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陆总，其实……我家就在上京，家里条件……还可以。我爸妈一直想让我进体制内，或者去家里的公司，我不愿意，就想自己出来闯闯，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毕业后才来了鹏城，进了这家公司。”
陆凡微微有些诧异，但随即了然。难怪这姑娘身上总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和底气。
“这次的事情，”宋小婉吸了吸鼻子，眼神里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成熟，“也算给我上了一课吧。社会……比我想象的要复杂。陆总，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您是我见过最厉害、也最正直的技术人！”
她朝着陆凡，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后，她看着陆凡，很认真地说：“陆总，如果您以后来上京，一定要联系我！我给您当导游！”
陆凡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好，有机会一定。”
简单的告别，没有过多的言语。宋小婉抱着她的小纸箱，先一步走进了下班的电梯。
陆凡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栋在鹏城CBD灯火阑珊中矗立的写字楼。它曾承载了他十年的青春、热血和无数个奋斗的夜晚。但此刻，心中却没有太多的留恋，反而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解脱。
当然，还有一丝对未来的迷茫。三十五岁，失业，下一步该去哪里？他不知道。
但他紧了紧抱着纸箱的手臂，转身，融入了鹏城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背影挺直，步伐坚定，走向一个未知的，但属于自己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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