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头那面象征屈降的白旗,如同一块寒冰,重重砸在刘备的心口。他立于驿馆院中,早春的冷雨夹杂着江风,抽打在他脸上,却远不及这消息带来的刺骨寒意。就在片刻前,一名衣衫褴褛、自称从州牧府墙洞钻出的老苍头,跌跌撞撞闯入院内,匍匐于地,泣不成声地禀报了蔡瑁、蒯越等人胁迫幼主刘琮、献城归燕的经过。老苍头粗糙的手掌中紧攥着一枚沾满泥污的玉佩,那是去岁刘表私下赐予刘备、以示宗亲情谊之物,此刻却成了荆州易主、情义崩摧的血色证物。
兄长!
张飞雷霆般的怒吼自身后炸响,他庞大的身躯因暴怒而微微颤抖,蒲扇般的大手几乎要将丈八蛇矛的矛杆攥出裂痕。蔡瑁狗贼,安敢如此!俺这便去砍了他那鸟头,夺回襄阳!
他作势便要向外冲去,却被关羽横身拦住。
三弟,不可鲁莽!
关羽凤目微眯,目光扫过院墙外隐约晃动的、属于狼卫监视的身影,声音沉静如铁,此刻襄阳已是龙潭虎穴,蔡瑹正愁没有借口除掉我等。你这般冲杀,正中其下怀。
他玄甲外的绿袍已被雨水浸透,紧贴着魁梧的身躯,更显其凝重如山。
刘备缓缓抬手,止住了即将爆发的争执。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玉佩上摩挲,仿佛能触摸到刘表临终前的无奈与悲凉,更能感受到吕布兵锋南指、蔡瑁卖主求荣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种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基业顷刻崩塌的痛楚,以及更深沉的、对随行将士与百姓命运的忧虑,在他胸中翻涌、交织,几乎要冲破那层温润隐忍的外壳。他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强行将这股翻腾的情绪压入眼底深处。
云长、翼德,即刻召集所有本部人马,以及愿随我等南下的忠义之士。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离开这里,去江陵。
主公,
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自廊下传来。诸葛亮手持一份匆忙绘就的简图走来,布衣纶巾,神色从容,唯有眼中锐利的光芒显示出局势的紧迫,亮已探明,蔡瑹为向吕布表功,已派部将王威率三千步卒封锁南门及主要水道,其主力正忙于接管城防、清点府库,尚未完全控制城南码头与小径。此正是我等唯一生机。宜速行,趁其立足未稳,自陆路疾走宜城,再转道南下。江陵城坚粮足,兼有水师之利,足可暂依。
他展开简图,指尖在几条蜿蜒路线上快速划过,所有情报皆源自他平日结交的荆州中下层官吏及游侠,这些关系网的维系,耗费了刘备本就不甚宽裕的、由糜竺暗中接济的部分金银。
就依军师之言!
刘备点头,目光扫过闻讯聚集而来的简雍、孙乾、糜竺等人,宪和、公佑,烦劳二位即刻组织吏士,护送家眷细软先行。子仲,清点现有钱粮,优先保障士卒与随行百姓口粮。
这些随行人员,多是刘备旧部及仰慕其名而来的北地流民,其忠诚历经考验;钱粮则部分来自糜竺商队历年盈余的艰难积累,部分取自馆驿按例配给而节省下来的存余,数量有限,每一斛粟米都需精打细算。
命令下达,小小的驿馆瞬间如同被捣毁的蜂巢,爆发出压抑而高效的忙碌。甲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压抑的催促声、妇孺低低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张飞亲自督促亲兵将仅存的几十辆大车套上驮马,车上装载着必备的军械、少量珍贵的药材(部分由荆州医官景仰刘备而私下赠与)以及为数不多的粮袋;关羽则遴选精锐,组织断后队伍,他那柄青龙偃月刀在雨水中泛着冷冽的青光。
主公,城内百姓闻讯,多有愿追随者,现已聚集于南门外!
糜芳快步跑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焦虑,人数众多,恐拖慢行程。
刘备望向南门方向,雨幕中,隐约可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无数期盼、惶恐的目光投向这里。他心中一痛,这些都是信任他刘玄德的荆襄子民。告知百姓,愿随行者,刘备绝不抛弃!然路途艰险,生死难料,需有准备!云长,分派部分士卒协助维持秩序,务必使老弱妇孺能随队前行!
这个决定意味着本已紧张的粮草将承受更大压力,行进速度也将大大降低,但他无法拒绝那些殷切的眼神。
队伍终于在混乱中勉强成形,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长龙,仓皇涌出襄阳南门。刘备跨上的卢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雨雾中逐渐模糊的雄城,那里有他刚刚破灭的栖身之梦,也有被迫舍弃的道义与责任。他猛地一夹马腹,出发!
追!休走了刘备!
几乎是同时,后方传来了蔡瑁部将王威的怒吼声与杂沓的追兵脚步声。箭矢开始从队伍后方破空而来,带着凄厉的呼啸,偶尔有落后的百姓或士卒中箭倒地,发出凄惨的哀嚎。
翼德,护住中军!云长,按计划断后!
刘备厉声喝道,手中的双股剑已然出鞘,剑锋在雨中划过一道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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