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太阳,毒得能晒脱人三层皮。
林哲穿着那身都快馊了的破烂士兵服瘫在一个阴凉角落里,手里的塑料大刀软趴趴地耷拉着。
他眯缝着眼望着不远处那辆巨大的空调房车。那是这部雷人抗日网剧男主角的专属座驾,据说里面冰镇可乐管够,小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香的。
再看看自己手里那瓶矿泉水,林哲叹了口气。
“妈的,同样是爹生娘养,差距比人跟狗的还大。”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沙哑。
他叫林哲,一个在横店漂了二十年,依旧还在最底层挣扎的群演。
今年三十八,银行卡存款从来没超过四位数,梦想这玩意儿,早就跟他的发际线一样,岌岌可危,且退且珍惜。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怀揣着演技梦想,觉得自己就是那蒙尘的明珠,缺的只是个机会,一个伯乐。
然而现实是,伯乐可能都去相马了,没人来相他这头倔驴。
二十年了,他演过最多的角色是死尸,从古代死到现代,从战场死到病房,业务熟练到能精准地控制倒地的声音和角度,力求摔出风格,摔出水平,就是不摔坏剧组的地板。
偶尔能捞到一句台词,比如“报——”、“杀呀!”或者“大人,冤枉啊!”,都能让他兴奋半天,回头必须得加个鸡腿犒劳自己。
可惜,鸡腿并不能改变他依旧是个穷逼的事实。
“哲哥!哲哥!醒醒!别他妈睡了!副导演喊集合了!要拍下一场冲锋的戏了!”
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接着屁股就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林哲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瞅见了吴胖子那张圆乎乎的大脸。
吴胖子,本名吴迪,跟他同期来的横漂,人如其名,长得就很“无厘头”,乐观得有点盲目,演技浮夸得让人脚趾抠地,但胜在讲义气,是林哲在这破地方为数不多能说上两句话的“难友”。
“催命啊…”林哲慢吞吞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冲锋?冲啥锋?冲上去给男主当人肉背景板,衬托他王霸之气呗?”
他的嘴一如既往的贱,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欠揍的嘲讽。
“哎哟我的哥,有戏拍就不错啦!盒饭里还能多块肉呢!”
吴胖子一边帮他拉扯皱巴巴的衣服,一边絮叨,
“听说这场戏拍完,晚上剧组给加餐,有鸡腿!”
“呵,”林哲冷笑一声,
“用我的‘死’,换他的鸡腿?这买卖听着怎么那么亏得慌呢?”
“群演!那边的群演!都精神点!准备开始了!导演要求高,这场戏要打出气势!被骑兵冲散!懂吗?溃败!哭爹喊娘那种!”
一个拿着喇叭的现场执行声嘶力竭地喊着,唾沫星子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林哲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气势?老子现在只想放屁。还哭爹喊娘?饿得只想喊娘给口饭吃。
action!”
打板声一响,整个世界瞬间就疯了。
战鼓咚咚敲,其实就音响里放出来的。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戴着墨镜,谁也看不清他眼神。
林哲混在人群里,跟着大部队,机械地往前跑,然后按照既定路线,非常浮夸地“啊”一声,原地打转,或者趴在地上装死。
一套流程,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演过的死尸能绕横店两圈。
“砰!”
一声比预想中猛烈得多的爆炸声突然在他侧后方炸响!
地面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林哲一个趔趄,差点真摔了。
“操!哪个孙子安排的炸点?这么近?”
他下意识回头骂了一句,但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嘈杂里。
不对劲。
预演的时候没说这个位置有炸点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那不是演戏该有的火药味,夹杂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砰!砰砰!”
又是接连几声爆响!这次更近!灼热的气浪猛地推了他一把!
“啊!”
“快跑!”
“出事了!”
真实的惨叫声和哭喊声瞬间取代了演戏的虚假喧嚣。人群真正地混乱起来,互相推搡,踩踏。
林哲被撞得东倒西歪,他拼命想稳住身形,但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朝前扑去。
视线天旋地转。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旁边一个被爆炸掀飞的、穿着同样兵服的老哥,他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然后,世界猛地一暗,又剧烈一痛。
好像有什么沉重冰冷的东西,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呃……”
他试图呼吸,却只吸进满嘴的尘土和血腥味。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疼得快要裂开,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妈的……不是吧……
搞什么啊……
演个一天八十块的龙套……还他妈送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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