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明确授意,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次日,钱妈妈便带着内宅对牌和厚厚的账册来到了墨韵堂,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世子妃,夫人吩咐了,往后内宅一应庶务,皆由您先过目定夺,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去回禀夫人。”钱妈妈将沉甸甸的对牌和账册放在桌上,“这是近半年的账目和各房份例细则,请您先熟悉着。”
沈清辞看着那象征着内宅管理权的对牌,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她知道,这既是萧景珩的信任,也是他丢给她的试金石。内宅看似琐碎,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检验一个人能力、心性乃至忠诚的最佳场所。
“有劳妈妈。”沈清辞神色平静地接过,并未立刻翻看账册,而是对钱妈妈温和一笑,“清辞年轻识浅,初掌事务,诸多不懂之处,还需妈妈多多提点帮衬。”
她姿态放得极低,言语诚恳,既表明了自己会倚重对方,又暗示了尊重,给足了钱妈妈面子。
钱妈妈脸色稍霁,福身道:“世子妃言重了,老奴分内之事,定当尽力。”
送走钱妈妈,沈清辞并未急于查账,而是让春桃沏了杯浓茶,独自坐在窗前,静静思索了半个时辰。她需要理清头绪,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行事准则。
首先,是立威。她虽有名分,但资历浅薄,骤然掌权,难免有人不服,甚至暗中使绊。必须尽快树立威信,但手段不能过于酷烈,以免树敌过多。
其次,是摸底。内宅人员复杂,关系盘根错节。她需要尽快摸清各房管事、重要仆役的底细、性情以及背后的关系网,做到心中有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平衡。她不能完全倒向任何一方,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强势。要在萧景珩、赵氏乃至永宁侯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要展现出能力,又要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
思路清晰后,沈清辞才开始翻阅账册。她看得极慢,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笔异常的开销或模糊的记载。前世作为商业巨擘的经验,让她对数字和流程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很快,她便从看似平和的账目中,发现了几个疑点:比如三房名下某个田庄的产出连续数月低于常值;又比如针线房采买的上等丝绸数量与制成衣物的记录略有出入。
她没有声张,只是用朱笔在账册边缘做了极小的标记。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并未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开始行使权力。她每日定时召见各房管事回话,听取禀报。面对回话,她并不多言,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往往直指核心,让那些原本心存轻视、准备敷衍了事的管事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怠慢。
对于发现的小问题,她并未当众严厉斥责,而是将相关管事单独留下,点出疑点,询问缘由,给对方解释和弥补的机会。若理由充分,她便轻轻放过,但会提醒下不为例;若支支吾吾、漏洞百出,她则神色平静地要求其限期整改,并言明届时会亲自核查。这种不怒自威、有理有据的处理方式,反而比疾言厉色的呵斥更让人心生敬畏。
短短数日,内宅的风气为之一肃。下人们发现,这位年轻的世子妃,看似温和,实则心思缜密,眼里不揉沙子,且处事公允,赏罚分明。原本有些浮动的人心,渐渐安稳下来。
这日,沈清辞正在核对针线房的账目,春桃悄悄进来,低声道:“小姐,三奶奶身边的周嬷嬷……昨儿夜里,失足跌进后园池塘,淹死了。”
沈清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周嬷嬷?那个曾经深夜外出、疑似传递消息的陪房?在这个当口“失足”淹死?是灭口?还是……有人借刀杀人,清理门户?
她心中寒意顿生。三房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还要浑。李氏被禁足,却依然有能力(或是被逼无奈)除掉身边的知情人?这背后,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知道了。”沈清辞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核对账目,仿佛只是听了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但她心中明白,周嬷嬷的死,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信号。说明三房的残余势力并未完全清除,暗中的较量仍在继续。她必须更加小心。
傍晚,她去给萧景珩“汇报”几日来的内宅事务,语气平缓,只陈述事实,不加任何个人评判。当她提到周嬷嬷“意外”身亡时,特意留意着萧景珩的反应。
萧景珩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又或者……根本不在意。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库房新进的那批江南绸缎,你可曾看过?选几匹鲜亮些的,给你和母亲裁几身新衣。”
他跳过了周嬷嬷的死,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无关紧要的衣料。这是一种默契的回避,也是一种无声的指示:内宅的暗流他心中有数,但目前不必深究,维持表面稳定即可。
“是,妾身明日便去挑选。”沈清辞从善如流。
退出内室时,沈清辞心中了然。萧景珩要的是一个稳定、可控的后方,而不是一个充满猜忌和动荡的内宅。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好这个“管家”,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提供稳固的支撑。
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时机未到,不宜打草惊蛇。
掌权之初,沈清辞便展现出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她像一位高明的棋手,落子无声,却已悄然布局。侯府的内宅,正按照她和萧景珩共同设定的轨道,平稳而隐秘地运行着。而真正的风暴,正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悄然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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