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刚有了点暖意，春风里却裹挟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流言。
这流言像初春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进了国公府，也飘进了林晏的耳朵里。
这日午后，林晏正窝在谢霄小院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新淘来的话本子。
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来给他送新做的春衫，顺便在廊下跟小院里的仆役低声闲聊了几句。
“……可不是嘛，听说这次新科进士，尤其是前三甲，十有八九是要外放的。”
嬷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林晏竖起的耳朵里，“说是圣意，要让这些天子门生去地方上历练历练，体察民情，积累实务经验呢！”
“外放？！”林晏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软榻上弹起来，小脸瞬间煞白，“嬷嬷，你说谁要外放？”
嬷嬷被他吓了一跳，忙道：“哎哟小公子，老奴也是听人瞎传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就是那些新科进士们……”
后面的话林晏已经听不清了。“外放”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上！
嗡嗡作响！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谢兄！谢兄要离开京城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刚才还觉得暖融融的阳光，此刻晒在身上竟有些刺骨的寒意。
外放……去地方？
那得多远？
穷乡僻壤？
听说有的地方瘴气横行，有的地方民风彪悍……谢兄一个人去？
那地方官肯定没京官威风，还要受气！
而且……而且自己怎么办？！
一股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坐不住了，像只受惊的兔子，连书也顾不上捡，拔腿就往外冲！
“谢兄！谢兄！”林晏像一阵风似的刮进谢霄的小院里，径直冲向谢霄平常常呆的书房。门都没敲，砰地一声推开！
谢霄正坐在书案后，提笔写着什么（光幕在整理地方治理数据），闻声抬起头。
林晏冲到他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小脸因为奔跑和激动涨得通红，眼睛里全是慌乱和不安，连珠炮似的砸出一串问题：
“谢兄！是真的吗？！你要被外放了？！朝廷让你去哪？江南？还是更远的地方？去多久？三年？五年？还是……更久？”他越说声音越急，带着哭腔，“我……我能跟你去吗？”
他仰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谢霄，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眼神里的依赖和不舍，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谢霄放下笔，看着眼前这个像只炸了毛、惊慌失措的小兽般的少年。他确实在计划外放。
翰林院修撰固然清贵，但远离实务，难以真正施展抱负，更无法深入观察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肌理。
地方州府，才是他实践想法、收集一手数据的理想场所。他本就在考量如何安置林晏，是让他留在京城，还是……带他走？
此刻，看着林晏那双盛满了恐慌、仿佛即将被抛弃的小鹿般的眼睛，听着他脱口而出的“我能跟你去吗”，谢霄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彻底击碎。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他还没开口，林晏却像是生怕听到拒绝，猛地握紧了小拳头，挺起胸膛，斩钉截铁地大声宣布，声音响亮得几乎能掀翻屋顶：
“我不管！不管你去哪里！是山沟沟还是水窝窝！我都跟你去！反正……反正我在京城也没啥正事！那个小破闲差，挂不挂名都无所谓！”
他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皇帝舅舅亲封的、虽然不大但也是正经官职的身份，此刻在他心里，跟着谢霄才是天大的正事！
他眼神灼灼，带着一股近乎蛮横的坚定和孤勇，仿佛只要谢霄点头，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他都敢闯。
谢霄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倔强和全然的、不顾一切依赖的小脸，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塌陷下去，化作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
这小少爷，真是……傻得让人心疼，又执拗得让人无法拒绝。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深邃的墨瞳里漾开一丝极淡的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抬起手，动作自然而熟稔地落在了林晏柔软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就像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动物。
“嗯。”谢霄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知道了。”
这个简单的回应，却像一颗定心丸。林晏悬在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巨大的欢喜和后知后觉的羞涩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了上来！
他看到了谢霄唇角那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那眼神里的温柔，恍惚间竟与御街夸官那日，他在阳光下回望自己的那个惊艳笑容重叠了！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脸颊，耳朵尖瞬间红得滴血！
“啊！”
林晏低呼一声，巨大的羞赧让他完全不敢再看谢霄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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