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安乐镇的中心广场,万商钱庄连夜搭起了一座三尺高的临时木台。
苏清蝉一身素色长裙,站在台上,环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她的声音不大,却借着某种扩音阵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诸位江湖同道,安乐镇乡亲。
浩劫之后,百废待兴。为保全我等身家性命,为护佑这方土地安宁,万商钱庄不才,愿与春秋笔公孙先生一道,成立‘安乐镇秩序重建委员会’,共商善后。”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公孙辩便向前一步。
他手持一卷长长的白麻纸,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辉,慷慨激昂地宣读起来:
“我宣布,《安乐镇和平开发公约》草案,今日正式公布!
其核心有三:其一,禁绝私斗!凡在镇内,无论何种理由,拔刀相向者,视为公敌!
其二,纠纷仲裁!所有权属、利益纠纷,皆由委员会公开仲裁!
其三,贡献定权!遗迹机缘,非强者居之,而应由对安乐镇重建有贡献者,按积分优先享有探索之权!”
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
台下,西北藩王拓跋宏的副使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他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说:
“商人与书生的痴人说梦。等那个黑袍怪人一走,这镇子,到头来还是看谁的刀更快,谁的拳头更硬。”
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一圈的武者都听得清清楚楚,立刻引来一片附和的窃笑。
“说的是!什么狗屁公约,老子只认实力!”
“就是,跟一群泥腿子讲规矩?可笑!”
沧浪剑盟的阵营里,一位须发花白的长老脸色很不好看,他低声对蔺惊弦道:
“少盟主,我等名门正派,岂能与满身铜臭的商贾为伍,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此乃奇耻大辱!待探明那巨猿与判官的底细,此等文书,不过废纸一张!”
蔺惊弦没有说话,但紧紧皱起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认同与挣扎。
就在这时,七皇子赵寂的仪仗队恰好“路过”。他的管家捏着嗓子,高声宣布:
“七皇子殿下有令!
委员会之举,上顺天心,下应民意,于国于民皆有利,朝廷理应嘉奖!赏黄金百两,以示鼓励!”
金灿灿的黄金被抬上高台,公孙辩见状大受鼓舞,觉得自己的理想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然而,这一举动,却让台下其他势力更加笃定,这所谓的公约,根本就是万商钱庄与皇室勾结起来,意图独吞遗迹的阴谋。
广场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突然,广场一角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这地方是我先看到的!滚开!”
“放屁!这块地砖上还有老子刚撒的尿!就是我的地盘!”
两个来自不入流小门派的武者,为了争夺一处刚刚倒塌、疑似有密室的民居废墟,从口角迅速升级到了推搡。
公孙辩字还没出口,人已经如同一阵风般冲下了高台。
他像一个抓住了典型案例的教书先生,兴奋地高喊着:
“住手!依据公约草案第三条,所有权纠纷应由委员会公开仲裁!二位请冷静!”
他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躯,隔开两个已经开始动手的壮汉。
“滚开,书呆子!”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先天高手,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蒲扇般的大手随意一挥,便将公孙辩推了个趔趄。
“老子只认拳头!”
说罢,他一记老拳结结实实地捣在对手的眼眶上,直接将其打翻在地。
然后,他耀武扬威地一脚踩在那片废墟上,宣布了自己的所有权。
高台之上,苏清蝉看着这一幕,脸色瞬间冰冷下来。
最直接、最响亮的耳光,来了。
她对身旁的护卫统领使了个眼色,那统领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懒人武馆门口假寐的白猿,又瞥了一眼更远处正在修补结界的判官,最终还是微微摇了摇头,满眼忌惮。
为这点小事惊动那两位,不值,也……不敢。
懒人武馆的躺椅上,顾休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嚣,连眼睛都没睁。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唉,果然。”
他想。
“没挨过打的熊孩子,是听不懂道理的。”
那个强势门派的“胜利”,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之前被强行压制住的混乱,再次有了抬头的趋势。
又有好几处地方,爆发了小规模的抢夺和斗殴。
公孙辩失魂落魄地走回高台,他手中的那卷白麻纸,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耗尽心血撰写的完美法条,在第一个实践案例中,就成了一张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废纸。
他一生所信奉的法理与秩序,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整个广场的气氛变得极度微妙。
嘲笑声、口哨声、还有好事者模仿公孙辩刚才那副腔调的怪叫声,此起彼伏。
《安乐镇和平开发公约》,在它颁布的第一个时辰内,就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黄昏时分,一份厚礼被送进了懒人武馆,里面是几块价值不菲的元玉。
随礼附上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苏清蝉娟秀的字迹:
“先生,风大,纸要被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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