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老太爷的八十大寿,定在九月初九。保定城里人嚼舌根:「吴府要连摆三天流水席,前门进轿,后门进账,猪要杀三十口,螃蟹得用马车从天津卫连夜拉。」我听着口水直流,不是馋那口蟹黄,是馋石狮子嘴里的玉眼珠。三天,贺客满堂,狗都忙不过来,赵盒子的盒子炮再亮,也照不过来——这就是老天爷给我撬门缝的机会。
可进门得有请柬。吴家这次学乖了,大红洒金帖,封面老太爷手书「寿」字,里页盖了吴家祠堂的铜印,水印暗纹是「五福捧寿」,灯光一照才显。黑市上,一张真帖炒到二十块大洋,还得有熟人作保。我翻遍口袋,统共三块八,连半张帖都买不起。穷急计生,我想到一个人——「赛柳公」华五爷。
华五爷是保定刻字社的招牌,早年给袁大总统刻过印,后来赌钱输狠了,靠私刻公章、仿印请柬混酒钱。我半夜翻窗进他作坊,一股松烟墨味呛得我直咳。老头正伏案刻着一枚「直隶总督」的萝卜章,抬头瞅我,嘿嘿坏笑:「燕子李三,又想飞哪家墙头?」我把来意一说,他伸出两根枯枝指:「两块大洋,包真包过门卫。」我咬牙掏出全部家当,华五爷眯眼对着月光瞅了瞅钢洋,「当」一声弹回去,「钱不够,拿故事抵。听说你盯吴家狮子?给我讲讲,刻完章好下酒。」
我暗骂老鬼精,却只能竹筒倒豆子——从玉眼珠讲到十万大洋,再到涮羊肉馆。华五爷听得过瘾,一把拉开抽屉,甩给我一张半成品请柬:「昨夜有人拿真帖来让我仿,我留了个胚,你拿去找『小鲁班』,让他给你烫金,天亮前能交货。」我千恩万谢,揣着胚帖溜进「小鲁班」的纸扎铺。那小子刚赌钱回来,一脸晦气,见我上门,开口就要五块。我掏出华五爷的刻刀作押,又许他「事后分红一成」,才换来烫金压纹。鸡鸣时分,我握着滚烫的假请柬,对着破镜子照了又照——纸色、水印、铜印、暗纹,连墨香都透着富贵,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是吴家远房侄孙。
九月八日傍晚,我换上行头。内穿青布短打,外罩竹青长衫,头戴瓜皮小帽,帽檐别一枚岫玉帽正,脚蹬千层底布鞋——一副落魄书香少爷的酸样。糖葫芦车当然不能推,我把它寄存在客栈马厩,在车把上插了根草标:「东主回乡,贱卖。」掌柜的以为我要债跑路,收了我一块押金,欢天喜地替我守车。
我踱到吴府侧门,天刚擦黑,门前两串大红灯笼高高挂,灯影下人影幢幢。贺客分三六九等:坐轿的官绅走正门,骑马的商贾走侧门,赶车送菜的杂役走后门。我捏着假请柬排在侧门队里,心里默念华五爷的叮嘱:「腰要塌,背要弓,眼神飘忽别乱瞪,一副没出息的姨娘家表少爷模样。」队伍往前挪,我闻到前头那位绸缎庄老板身上呛鼻的印度檀香,听见更前头的小孩子被鞭炮吓得哇哇哭,自己却只听得到「咚咚」心跳——比打更鼓还响。
终于轮到我了。管事的是吴家远房侄子「吴小秃」,头顶没毛,却偏要梳个油光水滑的中分。他接过请柬,对着灯笼瞅水印,又拿指甲刮金粉,我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他抬眼问:「寿礼呢?」我愣了半秒,忙从袖里摸出两盒「正兴德」茉莉花茶,盒底提前被我掏空中塞了十块大洋,「薄礼不成敬意,替家父转呈老太爷添香。」吴小秃掂了掂分量,嘴角露出「懂事」的笑,侧身让路:「里面请,西厢廊下用茶。」我暗暗舒口气,腿肚子却转筋——第一关,算是有惊无险。
进了府,我先顺着回廊往内厨方向蹭。内厨在第三进院子,要从戏台后头绕过去。一路上张灯结彩,寿幛寿屏堆成小山,金银八仙、福禄寿瓷,晃得人眼花。我低头疾走,忽听背后一声狗吠,像炸雷贴耳。回头一看,心差点蹦出来——四条狼狗一字排开,被护院牵着,正冲我龇牙。赵盒子走在最前,手里拎着我那张「画像」——不知哪个缺德摄影师偷拍的,把我卖糖葫芦时咧嘴笑的模样定格得清清楚楚。我暗暗叫苦,这画像要是被狗记住,老子今晚就得变肉包子。
情急生智,我一把扯下瓜皮帽,露出早已剃得锃亮的「半月头」——前脑门光溜溜,后脑勺却留辫子,一副前清遗老范儿。又从兜里摸出早准备好的臭豆腐干,往腮帮子一蹭,那股酸腐冲鼻的味道立刻盖过我原本的体味。狼狗凑过来嗅,我屏住呼吸,心里默念「祖师爷保佑」。果然,「和尚」打了个喷嚏,嫌弃地扭头;「尼姑」最娇气,被臭得「嗷」一声往后缩。赵盒子皱眉嘟囔:「哪来的酸秀才,比狗还臭。」挥手让我滚。我赔笑哈腰,倒退三步,一转身,汗已湿透三层衣。
钻进内厨,热气扑面,灶火映得人脸像关公。十几个灶眼同时开火,爆油声、切菜声、锅勺碰撞声,比年三十的鞭炮还热闹。管事厨娘「胖阿笙」正叉腰指挥,嗓子赛铜锣:「蟹黄拆细,别留壳渣!海参用高汤滚三遍,缺一味,仔洗你们的皮!」我趁乱溜到后角落,那里堆着准备送席面的「冰碗」——水晶肘子、琉璃鸭掌、玉梨冻,摆得漂漂亮亮,正用冰镇着。我假装帮忙搬冰,把玉梨冻往怀里塞了两碟,凉得我龇牙,却正好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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