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垂在身侧,剑尖轻点地面,陈浔站在一道透明如水的屏障前。那屏障立于石门中央,无框无形,却将整条通道彻底封死。它不反射光,也不阻气息,可偏偏让人寸步难行。
澹台静站他左后半步,手指搭在袖口边缘,未曾言语,但呼吸极稳。
前方三丈,长老负手而立,灰袍宽袖,面容冷峻。“此为剑魄关。”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非以纯粹剑意破之者,不得入内。”
陈浔没有回应。他盯着那层虚空,像是看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湖面。方才大殿中的喧嚣早已远去,此刻四下寂静,唯有他自己体内气血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缓缓抬起剑。
剑未出鞘,仅凭意动,一道锋锐之气已自剑身迸发,直斩向前。空气被撕开一线,发出短促裂响,那虚空微微荡漾,如水面被石子击中,旋即恢复平静。
裂缝闭合。
“力道够了。”长老淡淡道,“剑意不够。”
陈浔眉心微蹙,掌心略紧。
他又试一次。这次不再借势,而是凝神聚气,将战意沉入丹田,再由脊柱直冲肩臂,贯入剑柄。青冥剑嗡鸣一声,剑鞘震颤,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光横劈而出。
轰——
虚空晃动,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幽黑深处似有风涌出,带着古老锈铁般的腥气。可不过眨眼,那裂痕便自行弥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浔喘息稍重,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你每一次挥剑,都在‘挡’。”澹台静忽然开口,声音轻,却不容忽视,“挡敌人,挡伤害,挡命运……可这一剑,不是为了挡住什么。”
她转向他站立的方向,虽目不能视,却像能穿透一切。
“它是要劈开你自己。”
陈浔一怔。
她继续道:“你在祭坛上护我七日,逆转剑阵,那是守。现在你要进,就不能再靠‘守’的念头。”
风从通道两侧石缝间穿行而过,拂动她的衣袖。她站在那里,语气平缓,却字字落如重锤。
“你的剑,不该只为谁而挥。它该是你自己想走的路。”
陈浔低头看着手中的剑。青冥剑依旧沉稳,剑鞘上那道因多年磨砺留下的划痕,正对着他掌心的老茧。
他忽然想起小平安镇的冬天。雪落在屋檐,他握着柴刀劈开冻硬的木头,每一刀都为了活下去。后来他拿起这把剑,第一回 出手,是为了不让货郎被劫匪拖走;第二回,是为了救一个倒在雪里的瞎女;再往后,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把她带走。
他的剑,从来都是回应。
可现在呢?
他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出雨夜那一幕——青衫客的身影消失在雾中,澹台静被带走,他跪在泥水里,手中只剩半截断剑。那一刻他发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可那个誓言,仍是源于失去。
他一直在追。
追一个背影,追一段过往,追一份不甘。
可若此刻这一剑,不是为了守护,也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睁开眼。
眼神变了。
不再是凌厉如刃,也不是沉郁如渊,而是一种近乎澄澈的清明。他不再看向虚空,而是反观自身。剑意不再外放,反而向内收敛,如同江河倒灌,尽数沉入识海。
青冥剑轻轻震动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出手。
他只是站着,持剑,调息,让每一缕气息都与剑共鸣。剑未动,周围空气却开始扭曲,三尺之内,尘埃悬浮,地面石纹隐隐泛起微光。
长老眼角微跳。
澹台静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陈浔终于抬剑。
这一次,剑不出鞘,仅以意引气,气随心动。他踏前一步,左手松开剑鞘,右手单握剑柄,缓缓将剑举至胸前,剑尖斜指虚空。
没有轰鸣,没有光影炸裂。
只有一声极轻的“铮”响,如古琴拨弦。
剑意离体,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银线,直刺那层屏障中心。
无声无息。
虚空晃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裂缝缓缓浮现,比之前更深、更稳,边缘泛着淡金光泽,久久未合。
陈浔站着没动,呼吸平稳,额上汗水已干。
长老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剑意通心,缘法初现。”
他说完,转身便走,袍角扫过地面,脚步渐远,最终消失在通道尽头。
只剩下两人。
陈浔缓缓收剑,剑尖垂地,手背青筋微凸,指节因久握而发白。他知道,这一剑仍未真正破关,那裂缝尚浅,不足以通行。但他也明白,方才那一击,已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他不是在对抗虚空。
他是在面对自己。
澹台静轻轻上前一步,伸手探向他握剑的手腕。她指尖触到他脉搏,感受到那股仍在奔涌的余韵。
“你看到了吗?”她问。
“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她说,“你的剑意里,有光。”
陈浔没说话。
他确实感觉到了。就在剑意离体的刹那,识海深处仿佛亮起一点星火,虽微弱,却坚定。那不是杀意,也不是执念,而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东西。
像是剑本身在呼吸。
他低头看着青冥剑,忽然觉得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也都要真实。
“我还差一点。”他说。
“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澹台静收回手,唇角微扬,“接下来,只需要再斩一次。”
陈浔点头。
他重新握紧剑柄,指节咔响一声,双足稳扎地面,目光锁定那道未愈的裂缝。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
识海中,那点星火再度浮现,随着心跳明灭。他不再强迫它壮大,而是任其自然燃烧,如同守护一盏灯。
剑意再度汇聚。
这一次,比先前更加凝实,更加沉静。没有怒涛般奔涌,也没有雷霆般暴烈,就像山间溪流,缓慢而不可阻挡。
他睁眼。
抬剑。
剑尖指向虚空裂缝中央。
一步踏出,剑意如针,直刺而去——
裂缝猛然扩张,金光乍现,深处传来低沉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陈浔咬牙,剑势不退,反而再进一步,全身经脉随之震颤,左肩旧伤处隐隐作痛,但他置若罔闻。
裂缝扩至三尺宽,幽光流转,映照在他脸上。
就在此时,青冥剑突然剧烈震动,剑鞘崩开一道细纹,一道血线顺着剑格滑落,滴在石面上,迅速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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