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静的手指又颤了一下。
这一次,陈浔没有抬手悬空等待,而是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半分,像收回一道即将落下的剑意。他依旧盘坐于祭坛前方,膝上横着青冥剑,掌心贴着剑鞘末端,体温透过粗布衣袖缓缓渗入金属,凝住了一层薄汗。
七日护法,未敢合眼一次。
他的神识早已不再向外铺展,而是收束成一线,贴着地面游走,绕着祭坛三尺之内来回巡行,细数她每一次呼吸的起伏、血脉流动的节奏、灵机在经络中穿行的轨迹。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不是靠耳朵听,也不是靠眼睛看,而是用剑心去触碰她的存在。
左肩旧伤隐隐发闷,像是被湿布裹着的炭火,不炸不痛,却始终烧着。他没去管它,也没调整姿势。动一下,都可能扰了这最后时刻的平衡。
洞内药香忽浓忽淡,像潮汐般有节律地涨退。第七日的晨光从高处石隙斜切进来,只一缕,落在祭坛边缘的裂纹上,映出些微浮动的尘粒。那光不暖,也不亮,只是静静地卧在那里,仿佛也怕惊动什么。
就在这一瞬,药香猛地一凝。
紧接着,那缕微光像是被无形之手轻轻拂过,尘粒骤然静止。祭坛上的月白光芒开始缓缓内敛,如同退潮的海水,一圈圈沉入澹台静体内。她裙摆边缘浮现出的符文逐一隐没,连最后一道银线般的光痕也在皮肤下消失不见。
陈浔瞳孔微缩。
右手不动声色地覆上剑柄,指节绷紧,却没有拔剑的动作。他知道这不是异变,而是终局将至的征兆。可越是如此,越不能松懈——闭关最后一步最易受扰,一丝外力便可导致灵机逆行,轻则伤及根基,重则魂魄震荡。
他屏住呼吸,神识如蛛网般密织在她周身,捕捉每一丝细微波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她的气息越来越深,越来越稳,像是沉入了某种古老而宁静的律动之中。蒙眼的淡青绸带随呼吸微微起伏,发间白玉簪未移分毫,整个人如石雕般端坐不动,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
陈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肩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寸。
他知道,她在回来了。
就在他准备稍稍收回神识、转入调息之际,一道极轻的声音自祭坛中央传来——
“完成了。”
声音很淡,像风吹过枯叶的间隙,若非他神识全开、心神尽数系于她身,几乎要错过。
陈浔指尖一颤。
他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睁眼。先是神识扫过祭坛四周,确认无灵力残留、无空间扭曲、无气息错位——排除一切幻象可能。而后,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地望向那道端坐的身影。
她仍闭着眼,绸带未解,身形未动,但那股深邃而稳定的气息,已与七日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勉强维系的残光,而是如渊如海,内敛而不外泄,仿佛一座沉睡的山岳,静中有雷霆。
陈浔终于动了。
他慢慢放下一直悬在半空的左手,轻轻落在膝上,与右手对称而置,掌心向下,压住青冥剑鞘两端。动作极缓,像是怕惊醒一场未尽的梦。
他没有起身,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只是坐着,望着她,像守完了最后一刻的岗。
剑仍在膝上,鞘身微温,是他掌心的热度传过去的。衣袍上的尘土未掸,袖口撕裂处还勾着一根断线,左肩布料因反复摩擦已有些发硬,但他坐得依旧笔直,脊背如剑脊般挺立。
外面风声停了,洞内寂静如初。
唯有她那一声“完成了”,还在空气中低低回荡,像是敲响了一口沉寂多年的钟。
陈浔低头看了一眼剑鞘,拇指轻轻抚过一道新划痕——那是昨日剑阵爆发时留下的,边缘略带弧度,像是被某种锐物擦过。他没去深究,只是用指腹来回摩挲了几下,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然后他又抬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转瞬即逝。
陈浔眼神微动。
他想问她是否安好,想确认她有没有受伤,想告诉她这七日里他斩断了多少次窥探的灵丝、逼退了多少道潜伏的气息。但他终究没开口。
他知道,她都明白。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像有些守护不需要见证。
他只是静静坐着,像一块立在风雨后的石碑,伤痕累累,却未曾倒塌。
时间一点点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祭坛上的石纹忽然轻轻震了一下,极其细微,若非他手掌贴地,几乎无法察觉。紧接着,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尖朝外舒展,像是要触碰什么,又像是在回应某种内在的召唤。
陈浔目光一凝。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右手悄然收紧,五指扣住剑鞘,全身筋骨在刹那间绷紧到极致,却又不露丝毫杀意。
她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半寸。
陈浔呼吸一顿。
他依然不动,但眼中有一抹极深的光闪了过去,快得像剑锋掠影。
她没有再进一步,也没有收回手,就那样悬着,像在等一个回应,又像在确认某种联系是否还在。
洞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浔终于抬起右手,不是去握她的手,也不是去拔剑,而是轻轻将青冥剑往自己这边拉了一寸。剑鞘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那是他的回应。
她指尖轻轻一颤,随即缓缓落下,重新放回膝上。
一切归于平静。
可那种无形的牵连,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
陈浔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迟疑。
他知道,她回来了。
不只是身体,更是意志,是命途,是他们共同走过的这条路,在这一刻终于接上了断点。
他依旧坐着,剑横膝上,身影沉静如铁。
外面天光渐明,洞内药香散尽。
她的呼吸平稳悠长,像是进入了某种深层次的调息状态。而他,则继续保持警戒的姿态,虽无外敌,却不肯真正放松。
因为真正的守护,从来不在战斗时,而在战后仍不敢卸甲。
他伸手,将剑鞘上那道划痕又仔细抹了一遍。
动作很慢,很稳。
就像在擦拭一段刚刚结束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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