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我数完第三百七十六块霉斑时,老皮的尾巴突然在我脚踝上轻轻扫了两下。
月光透过铁窗斜切进来,照在床沿我抠出的木屑上——那是我用指甲硬剜出来的,指尖早就渗出血珠,混着汗在床板上洇出个暗红的小月牙。
李老板的金丝眼镜在脑子里晃,他说处理掉时弯起的眼角,和妹妹被装进黑袋子前最后看我的眼神叠在一起。
我攥紧裤兜里的纽扣,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妹妹初中校服上的,她总说要攒够二十颗换个布娃娃,结果那天...
老皮用脑袋顶我的手背。
它的胡须沾着草屑,鼻尖还有道新蹭的泥印子——看来后半夜又溜出去了。
我低头看它,灰毛在月光下泛着银,小眼睛亮晶晶的,像在说什么。
你也睡不着?我哑着嗓子问。
喉咙干得发疼,想起护士站的保温桶里还有半杯凉白开,但现在出去准会被杨兰记成夜游症。
老皮往我手心拱了拱,突然用前爪扒拉我的手腕,指甲尖在我昨天被灌木划破的伤口上轻轻碰了碰。
疼意让我打了个激灵。
李老板说的熔炉场,货架上的铁盒,老张腕骨上的刀疤——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成漩涡。
我盯着墙上的电子钟,绿色数字跳到凌晨三点十七分,野山方向又传来那声嗡鸣,比昨晚更近,像有人用铜钟在敲我的太阳穴。
不能等了。我对着老皮轻声说。
它歪着脑袋,胡须抖了抖,像是听懂了。
我摸了摸它耳朵后面的软毛,那里有块硬币大的秃斑,是上个月被野猫抓的——但现在,这只总在垃圾桶翻食的灰老鼠,成了我在这鬼地方最信得过的。
天刚擦亮,老皮就顺着窗沿溜出去了。
我坐在床边看护士站换班,杨兰把查房本往桌上一摔,橡胶底鞋跟敲得地砖哒哒响:303又盯着墙发愣,该加药了。我垂着眼看自己的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以为我是疯子,正好。
直到早饭时间,老皮都没回来。
我端着粥碗在院子里晃,假装追着麻雀跑,实则盯着后勤楼的后门。
那栋灰扑扑的楼总拉着百叶窗,上次看见李老板的车就是停在它后面的。
风卷着落叶扑到我脸上,我听见清洁工在议论:地下室的霉味越来越重,张叔说看见老鼠叼着带血的布片。
吱——
裤脚被扯了扯。
老皮蹲在冬青丛里,尾巴尖沾着褐色的泥,左前爪上有道细血痕。
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它立刻窜进我袖子,小脑袋在我手腕内侧蹭了蹭——这是它有发现的暗号。
找到地方了?我低声问,手悄悄覆在袖子上。
老皮用鼻尖顶了顶我的掌心,三下——代表地下一层。
接着又用后爪扒拉我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那是它描述气味时的习惯。
我闭着眼想象:油墨味,像印刷室的纸张;还有铁锈味,混着点腥,像...血。
设备维护的牌子。
我记起昨天路过地下室楼梯口时,确实有块褪色的木牌挂在门上,绳子都快断了。
老皮在我袖子里轻轻咬了咬,我知道它在催:得赶在午休时动手,那时候护士都去食堂,保安换班,监控室只有个打瞌睡的老头。
午休铃响时,我捂着肚子冲进护士站:兰姐,我胃疼...杨兰头都没抬,笔在本子上划拉:老规矩,去厕所蹲着。我踉跄着往外走,余光瞥见她把记录本推给实习生小周,自己抄起饭卡往食堂跑。
机会来了。
绕到后勤楼后面时,我摸了摸藏在裤腰里的铁丝——昨晚用牙刷柄磨的,本来想撬窗,现在老皮说门锁是生锈的铜制,咬得动。
楼梯口的声控灯坏了,我扶着墙往下走,霉味像块湿布堵在鼻子里。
走到地下一层,设备维护的牌子歪在地上,门缝里漏出点昏黄的光。
我故意撞在楼梯扶手上,顺着台阶滚了两步,额头磕在墙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有人吗?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带着哭腔。
果然,巡查的小周护士从楼上跑下来:303?
你怎么在这!她蹲下来扶我,我趁机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压在她脉搏上——跳得很快,说明她急着回去吃饭。
头晕...眼前发黑...我闭着眼喘气,手指悄悄掐进她手腕的麻筋。
小周倒抽冷气,手松了松。
我顺势往前栽,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听见老皮在门后的一声——它咬断了锁扣的一角。
我送你回病房!小周吃力地架起我,我却往反方向倒:厕所...我要吐...她犹豫了两秒,到底架着我往楼上走。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我立刻翻身爬起来,门已经开了条缝,老皮蹲在门槛上冲我点头。
地下室比想象中小,天花板垂着盏老式吊灯,灯泡蒙着灰,照得金属柜像冻硬的铁块。
我猫着腰往里挪,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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