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凤的“特别督导方案”如同一纸檄文,瞬间改变了参谋本部大楼内的生态。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特别督导办公室”的牌子,第二天就挂在了大楼三层一个原本闲置的套间门口。那里进出的不再是熟悉的军官,而是穿着藏青色中山装、面无表情的保密局人员。他们像一群无声的秃鹫,占据了制高点,用冰冷的目光俯瞰着整个机构。
徐处长和赵副主任如今更是趾高气扬,他们不再需要任何借口,可以随时出现在任何办公室,调阅任何非绝密文件,约谈任何他们认为有必要“了解情况”的人员。谈话地点,往往就设在那间新挂牌的办公室内,进去的人,多半脸色苍白地出来。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聂曦首当其冲。作为吴石的副官,“堡垒”行动的具体经办人,他无疑是“督导”的重点目标。几天之内,他已经被徐处长“约谈”了三次。问题看似例行公事,围绕“堡垒”行动的细节展开——从最初的计划拟定,到中间的协调环节,再到最后的港口交接,事无巨细,反复盘问。
“聂副官,关于泊位变更的建议,当时你是基于哪些具体考虑?”
“港口火灾发生时,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是否看到了什么异常?”
“你经手的所有电文底稿,是否都按规定存档了?”
每一次,聂曦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答得滴水不漏。他严格遵循“事实”,所有解释都基于公开的规章和流程,将个人因素降到最低,将所有决策都归因于“参谋长的指示”和“按规定办事”。他表情平静,语气沉稳,甚至带着一丝被反复询问的不耐烦,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无端怀疑、但依旧恪尽职守的军官形象。
徐处长那双三角眼始终像探照灯一样盯着他,试图从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到破绽。但聂曦的内心如同深潭,表面波澜不惊。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慌乱或抵触,都会成为对方攻击的借口。
不仅是他,吴石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虽然以他的级别,徐处长还不敢直接“约谈”,但各种形式的“工作汇报”、“情况通报”会议明显增多,毛人凤甚至亲自来过两次,表面是“关心战备”,实则是旁敲侧击,语带机锋。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孤立感。以往还算融洽的同僚,现在见到吴石和聂曦,大多点头示意后便匆匆走开,生怕惹上嫌疑。一些原本走得近的下属,也变得谨小慎微。他们被无形地隔离开来,仿佛身上带着瘟疫。
这天傍晚,聂曦从徐处长的第三次“约谈”中出来,感到一阵精神上的虚脱。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的脸。
“撑住,一定要撑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毛人凤的攻势虽然凶猛,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自己和老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指控的漏洞。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对方不需要证据。在这种“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氛围下,怀疑本身就已经是罪名。毛人凤要的不是公正审判,而是排除异己。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回到办公室,吴石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正在张贴的、关于“效忠党国、清除内奸”的刺目标语。听到聂曦进来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又谈完了?”
“是,老师。还是老一套。”聂曦回答道。
吴石沉默片刻,缓缓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敬之,怕吗?”
聂曦走到老师身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坚定地回答:“有老师在,学生不怕。”
吴石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的笑意:“是啊,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脚下踩着的,是这片土地,心里装着的,是四万万人。他毛人凤,翻不了天。”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最严峻的考验,恐怕还在后面。毛人凤的网正在收紧,下一次的惊涛骇浪,不知何时就会扑面而来。他们必须像礁石一样,死死钉在原地,等待黎明,或者……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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