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月，张小彘总是第一个到学堂。
天蒙蒙亮就能看见他清瘦的身影坐在案前，看似专心温书，眼角却不时瞟向门口。
他终于从先生口中得知了那个名字——李婉儿。
婉约如诗，温润如玉，果然人如其名。
每每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就觉得自己的名字“张小彘”粗鄙得像尘土里的泥，如何配得上那样清雅的姑娘？
这份朦胧的情愫被他深深藏在心底，只化作更刻苦的动力。
唯有金榜题名，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
这日清晨，李秀才见学子们连日苦读都有些倦怠，便抚须笑道：
“春光明媚，今日就不授课了，咱们去河边踏青，换换心情。”
学堂里顿时一片欢腾。
学童们争先恐后地涌出学堂，像出笼的鸟儿般奔向镇外的小河。
河畔杨柳依依，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舞。
桃花灼灼，梨花如雪，点缀在碧草如茵的河岸。
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见，偶尔有燕子掠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李秀才心情大好，指着眼前春色道：“如此美景，岂可无诗？每人即兴作诗一首，不论平仄，只求意趣。”
学子们面面相觑，抓耳挠腮。
小衙内赵文轩最先跳出来，摇头晃脑地念道：
“河里有条鱼，游来又游去。
要是炖汤喝，肯定很美味！”
众人哄堂大笑，李秀才气得胡子直抖：“庸俗！庸俗至极！”
接着几个学童作的诗也是狗屁不通，不是“花儿红，草儿绿”，就是“鸟儿叫，春天到”，听得老先生连连摇头。
这时，王员外之子王鹏举缓步走出，故作潇洒地一展折扇，虽说才四月天，根本用不着扇子。
“学生有一首，请先生指教。”
他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
“春水初生泛碧波，桃红柳绿映山河。”
“莺啼燕语添新趣，风送花香入绮罗。”
平心而论，这诗虽无甚新意，但对仗工整，意境也算贴合，在一众打油诗中堪称佳作。
果然，李秀才微微点头：“尚可。”
同窗们立刻纷纷恭维：
“王兄大才！”
“好诗好诗！”
“不愧是王员外家的公子！”
王鹏举得意洋洋，折扇摇得更欢了。
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张小彘身上，语带讥讽，说道：
“张同学终日苦读，想必早有佳句？可别又是天地玄黄之类的蒙学句子。”
几个狗腿子跟着哄笑。
谁都知道张小彘过目不忘，但作诗需要灵性，不是死记硬背就行的。
张小彘本不欲出头，但见对方讥讽之色，又想起王家对自家的欺压，一股血气涌上心头。
他缓步走出，对着河畔春色略一沉吟，朗声道：
“学生也有一首，请先生指教。”
清清嗓子，他借用了后世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稍作改动：
“河畔寻芳步逦迟，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
诗声刚落，满场寂静。
李秀才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老先生却浑然不觉，只喃喃重复着：“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好！好一个万紫千红总是春！”
王鹏举的脸色由红转白，折扇也不摇了。
他作的那首工则工矣，却毫无灵气。
而张小彘这首，看似信手拈来，却将春日的生机勃勃和心中的豁达开朗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这真是你作的？”
王鹏举不甘心地问。
张小彘淡淡道：“王同学若不信，可另出一题。”
这时，一阵轻柔的掌声从树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李婉儿不知何时站在一株桃树下，粉面含笑，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好诗。”
她轻声道，“张同学大才。”
张小彘的脸顿时红了，方才的从容消失不见，结结巴巴道：“李，李姑娘过奖...”
李秀才看看孙女，又看看张小彘，抚须大笑道：
“好！好！今日方知彘儿不仅有记诵之才，更有咏絮之慧！此诗当浮一大白！”
说着，竟从腰间解下酒囊，痛饮一口，老先生平日是从不饮酒的。
上午，众人又在河边游玩了一会，抓鱼，踏青，投壶，野炊，一直到下午时分，才启程回了学堂。
……
回学堂的路上。
众人围着张小彘请教作诗秘诀，却再没人理会王鹏举。
小衙内赵文轩搂着张小彘的肩膀直嚷：“彘哥儿深藏不露啊！改日教教我！”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
张小彘应付着同窗，目光却不时飘向前方的那个淡青色身影。
李婉儿正与祖父并肩而行，偶尔回头，与他目光相接时便浅浅一笑，如春风拂面。
王鹏举落在最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狠狠折断手中的柳枝，对身旁狗腿子低声道：“去查查，这张小彘到底什么来路...”
因为一心读书，他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所以，并不知道王家和张家之前的矛盾。
是夜，张小彘在日记中写道：
“今日借先贤诗作，实非君子所为。”
“然王家欺人太甚，不得不为，他日若有所成，必以真才实学报之。”
穿越到这大梁朝以后，他发现自己倒是越来越爱写日记了。
或许，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悼念一下现代，并且向这个世界证明，他曾经来过？
但最终，写好之后，他又借着油灯，一把火将日记烧成了灰烬。
……
与此同时。
李宅书房内，李秀才正对孙女感叹道：
“婉儿，你今日可见了真正的才情？”
“那张小彘若非出身寒微，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李婉儿轻抿嘴唇，眼中闪着光，说道：
“祖父，寒门未必不能出贵子。”
“女儿倒是觉得...…张同学他日必成大器。”
月光洒在少女微红的脸上，照见了一颗悄然萌动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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