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红册子上浮现的“三日后”像一道催命符,悬在凌霄头顶。三天,她只有三天时间来积攒体力,消化恐惧,并尽可能地从这诡异的宫廷规则中寻找漏洞或规律。
绣房的差事同样不轻松。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布料和染剂的混合气味,压抑而沉闷。十几个绣娘埋头干活,针线穿梭的声音细密连绵,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板的规律,听得人心里发毛。
分配给凌霄的是一片石青色衣角,需要绣上简单的缠枝莲纹样。她牢牢记着规则,只使用手边那绺指定的、颜色略显沉滞的靛蓝丝线。
针尖刺破柔软的缎面,发出轻微的“噗”声。她全神贯注,控制着力度和针脚。在这里,任何失误都可能被归为“违反细则”。
绣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在她捻着丝线,准备刺下下一针时,那根看似完好的靛蓝丝线,毫无征兆地“啪”一声,从中间断开了。
规则二!
凌霄的心脏猛地一跳,动作瞬间停滞。她不敢犹豫,立刻将断开的丝线和针轻轻放在绣架上,垂下眼,在心中飞快地默念:“针线平安,针线平安,针线平安。”
三遍念完,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旁边备用的同色丝线,重新穿针引线。整个过程,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旁边一个年长的绣娘在她丝线断裂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直到她默念完毕开始重新穿线,那绣娘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继续手上的活计。
这里的人,都知道规则,都在恐惧中苟活。
终于,在申时前,她完成了那片衣角的绣制。石青色的缎面上,靛蓝色的缠枝莲蜿蜒伸展,纹样本身并无出奇,但当她按照要求,将绣品捧起检查是否有瑕疵时,目光无意中在那莲花图样上多停留了一瞬——
不对劲!
那靛蓝色的线条在她眼中似乎扭曲了一下,缠枝的脉络仿佛活了过来,像细微的血管般轻轻搏动,莲花的花心处,那最深的蓝色凝聚成一个极小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
不能直视超过三息!
凌霄猛地移开视线,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将绣品飞快地放到指定的区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绣房。
接下来的两天,差事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伴随着诡异莫名的细则。去茶房帮忙,规则要求“煮水时若闻异香,需立刻熄火,待异香散尽方可重燃”;去库房整理器皿,规则警告“若见瓷器表面映出非自身倒影,需立即将其覆盖,不得声张”。
每一次,她都靠着极致的谨慎和对规则的绝对服从,险之又险地完成了任务。她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游走在疯狂与死亡的边缘。夜晚的睡眠短暂而充满惊悸,养心殿那夜的经历和三日后的“侍驾”如同噩梦的素材,反复折磨着她的神经。
在这期间,她试图观察、打听。但宫女们彼此防备,信息闭塞。她只隐约听说,前朝似乎也不太平,有官员因“奏对失仪”或“公文错漏”而遭遇“意外”。这座紫禁城,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已被这无形的规则怪谈彻底侵蚀。
第三天下午,没有差事。凌霄靠在通铺的角落里,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脑中反复推演红色册子上的规则。
【规则一:不要相信皇上的任何承诺。】——核心是“不信”,无论话语多么动听。
【规则二:若皇上赐酒,必须找机会倒掉,切勿饮下。】——重点是“倒掉”,需要时机和技巧。
【规则三:侍寝后,无论如何疲惫,切勿入睡。保持清醒,直到天亮。】——考验意志力,对抗生理极限。
【规则四:若听到异响,不可探究,不可出声。】——补充了夜间可能遇到的状况,要求绝对的“无视”。
【规则五:若皇上问及你之前的主子,需回答“奴婢只忠于皇上”。】——涉及站队和表态,回答必须精准,不能有任何歧义。
每一句规则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她必须像解读密码一样,理解其深层含义。
黄昏再次降临。
依旧是那两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紫衣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下处门口。
“宫女凌霄,遵旨,侍驾。”
流程与上次一般无二。换上那身单薄的湖绿色新宫装,被一左一右“护送”着,走向那座在暮色中更显阴森威严的养心殿。
殿内景象依旧。烛火,龙涎香,空旷,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探感。
乾隆皇帝依旧坐在御案后,这次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凌霄跪拜,起身,垂首肃立。一套流程她已经熟悉,但内心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来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比起上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点……难以形容的晦暗。
“是。”凌霄低应。
殿内陷入沉默。皇帝没有像上次那样闲聊,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御案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笃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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