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跨上自行车时,车把都被他捏得咯吱响,后车架上捆着支生锈的步枪,这是报信的“信物”,得让公社亲眼看见。
村支书林铁牛留在洞口,盯着那堆金灿灿的粗粮,额角的青筋突突跳:“都别乱!按人头分,老弱多给两斤!”
他故意把声音喊得震天响,这话是说给全村人听的,更是说给可能藏在暗处的“眼线”听的。
灾年的粮比金贵,这三十斤粗粮要是被公社收走,村里人过冬就只能喝西北风。
粮食分到各家时,不少老人都哭了,王婶子攥着林仲秋的手不肯放:“秋娃子,你可是咱村的小福星!”
林家人揣着分到的粮回了家,刚进门,林倩珊就从门后拖出个布袋子:“奶奶,这是我藏的,够您熬几顿玉米糊糊补身子。”
田盼娣掀开袋子一看,七八斤玉米面黄澄澄的,当即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开了:“还是我三丫有心眼!”
林向红拍着大腿懊恼:“我咋就没想到留一手呢!”
黄玉兰正给林仲秋擦脸上的泥,闻言白了她一眼:“你脑瓜子里装的都是草?三丫藏粮是为了给你奶奶补身子,你藏了指不定就偷偷换糖吃了。”
林仲秋攥着衣角小声说:“我也没藏……”
林援朝立马把他搂到怀里,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男子汉志在四方,哪用操心这点粮?你还小,学好本事才是正经。”
林倩珊端着碗水进门,看着这一幕暗自摇头,同样是没藏粮,姐姐挨训,弟弟得糖,这重男轻女的规矩,比家里的老槐树还根深蒂固。
日子一晃就是五年,林仲秋都上小学了。
他没像哥哥姐姐那样跳级,反倒慢悠悠地跟着学,林满仓也不催,如今林家早就不是缺学费的人家了,几个姐姐挣的钱,把家里的土坯房都改成了青砖瓦房。
林家的孩子个个有出息。
林雅丽四个姑娘最运气好,初中毕业刚好撞上县纺织厂扩招,凭着识文断字的本事考成了正式工。
如今她们穿的确良工装上下班,手指虽被纱线磨出薄茧,发薪日却能攥着崭新的票子往家送,上个月林雅丽还托人给奶奶带了块上海产的雪花膏。
另外两个堂姐读了卫校,现在是县医院的护士,白大褂一穿,村里人都喊“林大夫”,连公社干部家属看病都要找她们帮忙。
林倩珊更厉害,高中毕业后凭着笔杆子硬考上了妇联干事,专管妇女权益的事,上次还帮邻村受气的媳妇讨回了公道。
最让林家扬眉吐气的是林建国,硬生生考上了军校,录取通知书寄到村里那天,林满仓把红绸子缠在老槐树上,放了一挂鞭炮,声儿震得全村都听见了。
他被林满仓誉为林家最有出息的子孙,林满仓真心为大孙子骄傲。
他是队伍老兵,对军队十分有感情。
而且这个年代,当兵可是很光荣的。
林建国还不是普通的当兵,他是考上了军校,以后毕业进入军队可就直接当官了啊!
“咱大孙子以后是军官!” 林满仓把通知书揣在怀里,见人就显摆。
媒婆差点把林家的门槛踏破,田盼娣和王梅花私下里都相看好几个姑娘了,却被林满仓一顿骂:“建国还没毕业呢,现在谈婚论嫁,不是扯他后腿吗?他以后要娶的,得是有文化的城里姑娘!”
林家成了村里的头一份,林仲秋这唯一的小孙子自然也成了香饽饽。
有户人家托人来说娃娃亲,被田盼娣拿着扫帚赶了出去:“我家秋娃子以后要当大学生的,哪能跟村姑绑在一起?”
黄玉兰也在一旁帮腔:“等他长大了,出息肯定比他哥还大。”
旁人都觉得林仲秋该有压力,他却照旧天天在山里跑。
那年头学校确实乱,上课不是学语录就是下地劳动,老师都坦言“学不到真东西”。
林仲秋揣着自己做的算术题去找林倩珊,把作业本拍在桌上:“三姐姐你看,这题老师都讲错了。”
他说要在家自学,林雅丽第一个点头:“我在纺织厂跟工程师学认字,比在学校管用。”
几个姐姐都很支持他,她们也知道以现在的环境,弟弟在学校学不到东西,还不如她们几个做姐姐的轮流教弟弟。
林仲秋摆手表示不让人教,他自己看书就能学会。
经历过林倩珊,姐姐们对于林仲秋自学没有任何质疑地就接受了。
在姐姐们看来,林仲秋也是个天才!
林满仓本想反对,可看到林仲秋把《新华字典》背得滚瓜烂熟,也就闭了嘴——林家的孩子,向来是有真本事就有话语权。
这天清晨,林仲秋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往城里去,车后座绑着个布包,里面是奶奶晒的菜干。
“秋娃子,这又进城去?” 赶着牛车的老支书林铁牛跟他打招呼,牛车上垫着稻草,显然是去接新知青的。
“大爷爷,我看我姐她们去。” 林仲秋放慢车速,与牛车并行,“又来知青啦?”
“可不是嘛,二十来个呢。” 林铁牛叹口气,“幸好去年修了地主院,不然又得让知青住到村民家——前两年张知青和李婶子因为腌菜缸吵架的事,你还记得不?”
林仲秋当然记得,那回闹得公社都来人了。
那地主院是青砖瓦房,荒废十多年了,去年大队组织人补了屋顶、糊了窗纸,住二十个人绰绰有余。
“现在分开住,矛盾也少点。” 他附和道。
到了公社门口,两人分道扬镳。
林仲秋骑车往县城去,车后座的菜干是真的,要给姐姐们送也是真的,但他还有个秘密——布包夹层里藏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
这些年来,林仲秋修炼武功已经小有所成,进深山跟走平路似的,专捡野兔、山鸡这些“不犯忌讳”的猎物,进城就找相熟的饭店老板交易,每次都能换些钱和粮票。
这事他只告诉了林倩珊,姐姐帮他把钱存着,还反复叮嘱:“别让人看见,这年头‘投机倒把’的帽子可不能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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