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断足为证
布达拉宫的千级石阶在暮色里泛着青黑,像一条凝固的冰河。王玄策扶着蒋师仁的臂膀踏上第一级时,靴底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那些嵌在石缝里的铁蒺藜正泛着冷光,每颗棱角分明的蒺藜上都錾着朱红的字,在残阳里像一片片凝固的血。
正使当心!蒋师仁的横刀已出鞘半寸,刀鞘上的鲛鱼皮被掌心攥出褶皱。他看着王玄策空荡荡的左裤管在风中摆动,喉结滚了滚,终究没再说什么。三日前在吐蕃边境的断崖,王玄策亲手斩断腐坏的左足时,血溅在雪地里像绽开的红梅,那时他只说:带着断足,才好让赞普看看,我大唐使团是如何从泥婆罗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此刻断足的残端刚触到铁蒺藜,那些冰冷的金属突然活了过来。无数细小的倒钩刺破结痂的伤口,像有无数只铁蚁钻进骨髓,王玄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却见被吸出的黑血在空中凝成一团迷雾。雾霭里渐渐浮出阿罗那顺那张狰狞的脸——这个中天竺的篡位者,此刻正咧着嘴狂笑,獠牙间淌着暗红的涎水,王玄策,你以为逃到吐蕃就能活命?二十八条唐人狗命,还不够填恒河的漩涡!
狗贼敢尔!蒋师仁的横刀带起破空的锐响,刀身映着他眦裂的眼角。可刀锋距血影三寸时,宫门两侧的鎏金转经筒突然转动,筒身上的六字真言骤然亮起,两道金光如铁钳般夹住刀刃。蒋师仁猛力回抽,转经筒却转得更快,筒壁上竟浮现出一幕幕幻象:使团驿馆的火光冲天而起,二十八名弟兄被天竺兵按在地上割喉,老通事张诚死死抱着符节,被长矛从后心穿透时还在嘶喊大唐万岁,血顺着符节的兽头滴在泥地里,晕开一片暗红。
住手!王玄策突然低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盯着转经筒上的幻象,断足处的剧痛让视线阵阵发黑,可那些垂死的咒骂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那是校尉王启年的声音,他中箭后还在喊正使快走,还有译语人李顺的呜咽,他被剥皮时还在念叨着长安城的胡饼。二十八人,整整二十八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最后都化作阿罗那顺脚下的肉泥。
蒋师仁的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刀身在金光中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正使,让属下劈开这鬼东西!他额上青筋暴起,吐蕃赞普的使者说过,布达拉宫的宫门验的是心魂,若心怀怨怼便会被幻象吞噬,可他现在只想把这些亵渎英灵的转经筒劈成碎片。
不必。王玄策抬手按住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明光铠甲传过来,带着奇异的镇定。他缓缓弯腰,将怀中的铜匣放在石阶上,匣盖早已在逃亡时被劈开,里面盛着的佛骨舍利残核滚了出来,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从阿罗那顺的宝库中抢出的,据说藏着佛陀的指骨,此刻却沾着使团护卫赵五的脑浆——那孩子才十七岁,是队里最会吹笛的。
残核滚到第三十七级石阶时,突然裂开一道细纹。一滴暗红色的液体从裂缝渗出,像是佛骨在流血,渗入石缝的瞬间,整座布达拉宫突然剧烈震颤。石阶下的经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如千军万马奔腾,宫门两侧的石狮眼窝亮起红光,而那两扇嵌着绿松石的宫门竟发出低沉的咆哮。
咔咔嚓——门环突然扭曲变形,鎏金的兽面在噼啪声中化作两头青灰色的獒犬首级,犬眼燃烧着幽蓝的火焰,獠牙上还挂着腥臭的涎水。它们猛地向前一探,腥臭的风直扑王玄策的面门,左边的獒犬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犬牙擦着他的咽喉咬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蒋师仁的横刀仍被转经筒钳制,他竟松开刀柄,用身体撞向獒犬。王玄策却在此刻挺直了脊背,断足踩着铁蒺藜,伤口的血顺着蒺藜的纹路漫延,在石上勾勒出诡异的图案。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犬牙,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血沫:阿罗那顺以为,凭这些鬼魅伎俩就能拦住我?
话音未落,那些漫延的血珠突然同时迸溅,在空中凝成一道血色屏障。獒犬的利齿撞在屏障上,发出骨头碎裂的脆响,而转经筒上的幻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使团弟兄们的身影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阿罗那顺被唐军捆在战象上的模样。蒋师仁趁机抽出横刀,刀光如练,劈向仍在嘶吼的獒犬首级。
一声,门环重新变回鎏金兽面,转经筒停在嗡嘛呢叭咪吽吽字上,铁蒺藜上的字愈发鲜红。王玄策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足,那里的黑血已流尽,露出粉色的新肉。铜匣里的佛骨残核发出微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宫门上,竟比整座布达拉宫还要挺拔。
校尉,他转过身,接过蒋师仁递来的布条,记住,这世上能验我身份的,从来不是什么机关幻术。布条缠住断足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是那二十八具还没入土的忠骨,是我手里这半条没断的命。
蒋师仁望着他被暮色拉长的身影,突然单膝跪地,横刀拄地,刀面映着石阶上未干的血迹。远处的吐蕃赞普正站在宫墙之上,而王玄策的断足已踏上第二级石阶,铁蒺藜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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