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烂账与刀子
刘成和孙福两个书吏,一听这位新来的判官大人屁股还没坐热就要查账,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像被人糊了一层浆糊。
“大……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要不先歇歇?那些陈年旧账,它……它又跑不了。”刘书吏搓着手,腰弯得更低了,话里话外透着想把人往明天推的劲儿。
孙书吏也赶紧帮腔:“是啊大人,那账房许久没通过人气,灰都积了老厚,呛人得很。库房钥匙……对,库房钥匙还在王户曹那儿,他今日告了假,没在衙里。”
陈小乐心里门儿清,这俩老油条是打算能拖一刻是一刻。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无妨,本官不累,你们自去准备,账册搬来也需要些功夫。”
他转头对赵顺和张衙役道:“走,随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安远镇,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刘成和孙福面面相觑,却不敢再拦,只得躬身退下,忙不迭地去准备那要命的账册。
陈小乐没带多少人,只领着赵顺和张衙役,信步走出了破败的衙署。他没穿官服,三人看起来就像是外地来的客商。
安远镇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不堪——主干道还勉强算条路,拐进旁边的巷子,简直就是烂泥塘,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口粪尿和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混合气味,熏得人脑门子疼。
低矮的土坯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许多连窗户纸都是破的,用草席胡乱堵着。时已深秋,寒风嗖嗖地往里灌。一些面黄肌瘦、穿着破旧号褂的军户,蜷缩在墙角晒太阳,眼神空洞麻木,看到陈小乐这几个生面孔,也只是懒懒地抬下眼皮,连一点好奇的劲儿都没有。
在一个塌了半边的院墙外,陈小乐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户,正哆哆嗦嗦地从一口快见底的水缸里舀着浑浊的水,旁边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裹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吮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
“老丈,打扰了。”陈小乐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家里就您和这孩子?”
老军户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见陈小乐不像恶人,才叹了口气:“军爷们都出征了,就剩俺们这些老弱等死呗……粮食早没了,就靠点麸皮吊着命。”
“出征?对付黑狼部?”
“啥黑狼部……”老军户嗤笑一声,声音沙哑,“是王都尉家的庄子要人手,说是……说是‘操练’。”他话里有话,却不敢明说。
陈小乐心里一沉。私役军户,克扣口粮,这安远镇的军官,真是把军户当成了自家的奴仆和私产。
他让赵顺留下些随身带的干粮,那老军户和孩子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
离开那破败的院落,刚拐出这条穷巷,走到相对宽敞些的南街,景象却陡然一变。
街边竟开着几家酒楼,虽然看起来也颇为粗陋,但门口却挂着灯笼,里面隐约传出划拳行令的喧闹声。几个穿着军官服饰、油光满面的人,正勾肩搭背地从一家酒楼里出来,满身酒气,其中一个还打着饱嗝,嚷嚷着:“走!去老地方,听说新来了几个娘们……”
他们身上崭新的皮袄,与刚才那老军户褴褛的衣衫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们醉眼朦胧,差点撞到陈小乐几人。
“哪来的不开眼……”一个军官骂骂咧咧抬头,见陈小乐几人衣着普通(为了巡视方便,穿得朴素),但气度不凡,尤其是张衙役那彪悍的体型,让他把后半句脏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嘟囔着,和同伴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娘的!”张衙役看着那几个军官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响,“老子在京城当差,也没见这么嚣张的!当兵的吃香喝辣,当官的家奴成群,底下的军户连麸皮都吃不上!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赵顺也面色凝重,低声道:“大人,这安远镇的积弊,远比我们想的要深,官兵对立至此,一旦有事,如何御敌?”
陈小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寒风卷着沙尘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比这塞外的风更冷。亲眼所见的冲击,远比任何文书上的描述都来得强烈。这安远镇,果然是从根子上烂透了。
他原本还想稍微迂回一下,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回去。”他吐出两个字,转身便往回走。
回到判官衙署时,刘成和孙福已经带着杂役,抬着两大箱账册等在哪儿了,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惊惧。
陈小乐看也没看他们,径直走进书房,拂去椅上的灰尘坐下。
“把账册抬进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刘成和孙福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箱子一落地,激起一片烟尘。陈小乐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安远镇粮秣收支录”,他翻开,只看了几眼,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字迹潦草模糊不说,许多条目记得是驴唇不对马嘴。某月某日,支取军粮一百石,用途写着“犒军”;隔几天,又支五十石,还是“犒军”。这安远镇的兵,是天天在打胜仗,还是把粮食当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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