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七月,胧月公主满月前后。
胧月公主的降生,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一缕熹微晨光,为历经下毒、早产等重重凶险的闲月阁,带来了久违的、劫后余生的宁静与难以言喻的喜悦。
小公主虽因早产了些时日,刚出生时显得有些瘦弱娇小,哭声如同幼猫般细微,但在温实初太医几乎不眠不休的精心调理,以及精挑细选出的乳母们悉心喂养下,竟一日日地变得白嫩丰润起来,原本稀疏的胎发也变得乌黑,哭声愈发响亮有力,透着勃勃生机。
甄嬛此番生产,可谓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元气大伤,产后体虚异常。温实初与沈眉庄几乎是严令她必须卧床静养,非要坐满双月子不可,期间不得劳神,不得下地,务求将亏损的身子仔细补回来。于是,照顾新生胧月的重任,便有大半落在了眉庄尚且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头。
起初,眉庄是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可以说是惶恐的。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习的是诗书礼仪,弹的是琴棋书画,何曾如此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过一个如此幼小、如此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生命?
那襁褓是如此之小,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孩子更是软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云,她连抱的姿势都反复调整,生怕自己力道重了,或是姿势不对,会让这小家伙不舒服。
她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从乳母手中接过那个刚刚吃饱奶、睡得正香甜的胧月时,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个承托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自己呼出的气息都会惊扰了这安睡的精灵。
许是感觉到了这怀抱的僵硬和不安,襁褓中的胧月小小的眉头蹙了蹙,小嘴委屈地瘪了瘪,发出几声细微的、带着不满的哼唧。眉庄顿时慌了神,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求助似的望向床上正含笑看着她们的甄嬛。甄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温柔而充满鼓励,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眉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忆着乳母平日里抱孩子的娴熟姿势,极轻极缓地、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慢慢调整着手臂的弧度和力道,让胧月那小小的、温软的身体能更服帖、更舒适地依偎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怀抱里。
她低下头,屏息凝神,仔细端详着怀中这小小的人儿——那尚未完全长开,却已能看出精致轮廓的五官,那长长的、如同两排湿润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粉嫩光滑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小巧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一种奇异而汹涌的情感瞬间攫住了她,酸酸软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爱,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许是终于找到了熟悉而安稳的姿势,胧月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竟又沉沉睡去了,呼吸均匀绵长,甚至还无意识地咂了咂粉嫩的小嘴,仿佛在做什么美梦。
那一刻,眉庄的心仿佛被最柔软的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视线瞬间就模糊了。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将自己微凉的脸颊,极轻极轻地贴上孩子那柔嫩得如同花瓣、带着浓郁奶香的脸蛋上,感受着那温热的、蓬勃的生命搏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直抵心灵最深处。
“她……她真软……真暖和……”眉庄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却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
甄嬛靠在床头柔软的引枕上,看着眼前这温情脉脉的一幕,眼中满是欣慰与难以言表的感动,她轻声道:“是啊,嬛儿看得出来,我们胧月,很喜欢她的眉庄姨母呢。瞧她在你怀里睡得多安稳。”
自那日后,眉庄照顾起胧月来,便越发用心,也越发得心应手。她会不厌其烦地亲自用腕内侧试奶水的温度,确保不烫不凉;会在胧夜啼哭时,抱着她轻轻摇晃,哼着那些不成调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早已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摇篮曲;
更会在小家伙无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她一根手指时,心底涌起那种被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巨大满足与幸福感,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虽然这个孩子并非她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但那种日日夜夜倾注了无数心血、担忧、期盼与深沉情感的羁绊,却让她常常产生一种“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孩子”的温暖错觉。
她不仅精心照顾胧月,更是严格督促甄嬛按时喝下那些苦涩的汤药,想方设法让她多用些膳食,不让她为任何琐事劳神,将整个闲月阁打理得井井有条,舒适温馨。此刻的沈眉庄,褪去了才女的清高与疏离,俨然一位细心周到、坚韧温柔的新手母亲,散发着一种独特而动人的光辉。
当然,她也没忘记甄嬛去年所生的七阿哥弘阳。弘阳如今正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年纪,最是活泼好动,也需要人时刻看顾。眉庄常常是一手抱着胧月,一边还要分神留意着在不远处地毯上玩耍的弘阳,生怕他磕着碰着。
“嬛儿,你瞧弘阳,又想偷偷去抓那多宝阁上的玉如意,真是片刻不得闲。”
她无奈又宠溺地笑着,连忙让乳母将好奇的小家伙抱开些。看着甄嬛产后虚弱、两个孩子年纪又相隔太近需要耗费巨大精力,眉庄更是心疼,私下里没少叮嘱甄嬛:“你这次定要好好将养,万不能再像生弘阳后那般急着操心。温太医说了,若再不好生调理,恐会落下病根。两个孩子有我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还要在一起过好多年…嬛儿,你要好好调理身子,不要操心俗物…”
“眉姐姐,不要过于忧心。两个孩儿同你,而今是我最重要的人。为了你们,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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