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规整地走向王晓仁对面那张朴素的竹椅，先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随后才安静落座。
他对当前处境已有充分认知。
这一系列举动令王晓仁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他对陈保良的底细了如指掌：此人是一位政治嗅觉极为敏锐的知识分子，虽未经多少实战洗礼，但在仕途上却与自己一样，步步高升。
这除了归功于他一贯谨慎周全、处事稳妥之外，更在于他总能巧妙避开一次次风波牵连，始终置身事外。
因此，王晓仁有十足把握相信，陈保良同志定会积极配合自己的任务。
况且，陈保良曾是自己麾下的一员干将。
若非其为人过于谨慎，始终未曾明确表态，王晓仁甚至认为，对方早该成为自己的心腹之人。
如此一来，事情便容易推进了。
陈保良在新三团担任副团长已近三个月，据说团长王风对他颇为倚重。
王晓仁坚信，从陈保良口中，定能获取自己所需的一切情报。
他绝不相信，像陈保良这般精明审慎之人，会为了一个仅共事三月之久的团长，去对抗自己这位昔日上司。
正因如此，王晓仁态度显得格外平和，甚至连两侧守卫，也因审讯对象是熟识下属，被他挥手遣离。
“保良，委屈你了。为免引人怀疑，我只能以这种‘审讯’方式与你交谈。”
陈保良答道：“组长言重了，既为工作，形式如何并不重要。”
“说得好。你在新三团也待了三个多月了吧？”
“确切地说，三个月零六天。”
“记得倒是清楚。那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依你之见，这位新三团团长王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陈保良略作思索，而后答道：“骁勇而不乏智谋，直率而不失机变。此人骨子里充满热血，胸中怀有深厚的民族大义，是一位实属罕见的杰出军事指挥员。”
王晓仁眉头轻蹙，略感意外：“我虽未曾与这位王团长谋面，但对你保良的性格我十分了解。你既然给予如此高的评价，想必这位王团长确有过人之处。然而你也清楚我的职责所在，绝不能为表象所蒙蔽。越是优秀的人物，一旦根基本身存疑，其潜在威胁便越大。你向来是个通透之人，我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我的工作。”
说罢，王晓仁将手边一份文件递出。
陈保良接过翻阅，只见其上罗列着关于王风的三项指控。
但他并非愚钝之辈，一眼便看出，这些罪名并无确凿证据，近乎主观推测、凭空构想。
可当迎上王晓仁投来的目光时，陈保良仍缓缓点头。
见状，王晓仁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满意之色。
“另外，黄世成同志的牺牲，恐怕也与王团长脱不了关系吧？”
陈保良身体猛然一震：“此事有数十双眼睛亲眼见证，黄同志是在遭遇日军伏击后壮烈殉职。”
“未必如此。我认为其中另有隐情，理应深入彻查。”
“可王团长当时第一时间派遣部队火速增援。”
“我再说一遍，做我们这一行，切不可被表面现象迷惑。”
陈保良沉默不语，不再争辩。
方才几句反驳，已让王晓仁面色微沉。
就在此时，随着王晓仁一声令下，房门开启，三名陪审人员相继进入。
为体现程序公正，仅由一人单独审讯显然不合规矩，亦难以服众。
正式审讯，就此开始。
陪审的三位同志紧挨着王晓仁坐定。
神情笃定的王晓仁率先开口，语气已不复先前的平和，转而带着几分官威：“陈保良同志，调查组专门成立，针对王风同志的问题进行全面审查，这项任务一直由你负责执行。现在副组长和两位陪审成员都在场，刚才那份材料我也同你过目了，你应当向在座的各位领导如实汇报具体情况。”
然而陈保良的态度却与之前截然不同，脸上竟浮现出一片茫然，“老领导，什么材料？您从未给我看过任何材料啊，我们刚才不过是聊了些旧事罢了。”
刹那间，王晓仁面色骤变，青如铁石。
他猛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眼前的陈保良，似乎全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下属。
仅仅三个多月未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陈保良的态度会如此剧变？
要知道，当初能让他调任新三团副团长，自己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周旋其中。
副组长杨正略带疑色地瞥了王晓仁一眼，随手将材料递给陈保良，说道：“既然未曾看过，那就再看一遍吧。这是组长亲自督办的文件，若有异议，尽可提出，以便进一步核实。”
陈保良点头接过，目光落在纸上。
不过读了几行，字字如刀，句句刺心，他情绪骤然激动，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两位领导，这材料……究竟是谁写的？我在新三团待了整整三个多月，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材料中所述之事纯属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甚至可能是蓄意陷害，打击忠良！王团长本是贫苦农家出身，王老爹唯一的儿子，两年前加入新一团，根正苗红，清白无瑕，怎会被说成‘背景不清’？这不是明摆着污蔑又是什么？至于所谓‘暗通国军’，更是荒谬至极！晋绥军第358团曾与新三团协同作战，属于友军关系。王团长与楚团长或许有些私人交情，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楚团长一调离，就要被怀疑投靠咱们八路不成？再说沁水镇东城门驻守的晋绥军227团，那是被王团长和徐政委巧妙设计，请来协助守城的。正因如此，我军才避免了大量伤亡。撰写这份材料的人，用心何其险恶！还有最后一条‘逃跑主义’，更是胡言乱语！‘王疯子’、‘疯三团’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正是因为这支队伍作战勇猛、敢打敢拼，才赢得了这样的称号！因此，两位领导，对于这份材料中加诸于王团长身上的三项指控，我不但绝不认同，更要坚决反对！”
王晓仁几乎气得喘不过气来，强压怒火沉声道：“陈保良同志，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必须为你所说的话负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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