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短暂的、无害的接触,足以让张歧山对她留下一个模糊的“那个有点害羞的女学生”的印象。
而今天是第三天。是收网的时候。
白薇薇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了八点一刻。这是张歧山通常会起身准备离开的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在镜片后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精准的、如同外科医生般的冷静光芒。她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站起身,向茶馆后面打热水的地方走去。
在她与张歧山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的脚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趔趄。
“哎呀!”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低呼。
她手中的暖水瓶脱手而出。滚烫的热水并没有像普通意外那样泼向张歧山,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大部分都泼洒在了她自己的手背和脚下的地面上。只有寥寥几滴,溅到了张歧山那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裤腿上。
这是一个经过了上千次计算和演练的、完美的“意外”。既能制造出足够的混乱和接触的理由,又绝对不会对目标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或过度的惊吓。
“嘶……”白薇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蹲下身,看着自己那瞬间被烫得通红的手背,眼眶里立刻涌上了生理性的泪水。这泪水一半是演的,另一半也是真的疼。为了追求极致的真实,她从不介意对自己下一点狠手。
“姑娘!你没事吧?”
张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他站起身,看着蹲在地上疼得瑟瑟发抖的女孩,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关切与紧张的神情。他认出了她,就是前两天那个害羞的女学生。
“快!快用凉水冲!”他那属于老刑警的应急反应瞬间被激活。他顾不上自己裤腿上的水渍,一把扶起白薇薇,拉着她就往茶馆后面的水房走去。
“伙计!拿点烫伤膏来!快!”他对着还在发愣的茶馆伙计大声吼道。那股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冰凉的自来水冲刷在红肿的手背上,带走了部分灼痛。白薇薇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歉意与后怕。
“大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烫到您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责。
“我没事,就溅到几滴,连皮都没破。”张歧山摆了摆手,他从伙计手中接过一支烫伤膏,用棉签小心翼翼地为白薇薇涂抹在伤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得亏是冬天穿着厚。这要是夏天,你这手怕是得起一串燎泡。”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那双曾经握过枪、也曾经为无数尸体盖上白布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属于长辈的、笨拙的温柔。
“谢谢您,大爷……我……我叫李雪,是师范大学的研究生。”白薇薇低着头,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几分依赖的语气进行着自我介绍。
“我姓张。”张歧山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拧好药膏的盖子递给她,“拿着,回去记得再涂两次。这几天别沾水。”
“太谢谢您了,张大爷。”白薇薇接过药膏,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我……我能请您再喝杯茶吗?就当是……赔罪和感谢。”
张歧山看着她那副真诚又可怜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点了点头,说道:“赔罪就不用了,谁都有个不小心的时候。不过坐下再喝一杯倒也无妨。”
两人重新回到了桌边。张歧山叫伙计换了两杯新茶。
“你这孩子,是研究什么的?天天看你在这儿写写画画的。”张歧山主动开启了话题,他对于这个看起来单纯又有些冒失的女学生,产生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好奇。
“我……我研究的是咱们国家九十年代末的社会治安变迁。”白薇薇立刻进入了早已准备好的角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论文题目是想探讨一下,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或者社会事件,是如何反向推动我们国家立法和警务机制改革的。但是……好多资料都找不到,导师又催得紧,我头都大了。”
这个话题精准地搔到了张歧山的痒处。
“哦?九十年代末?”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可是个不平凡的年代啊。大案要案层出不穷。我们那会儿真是连轴转,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你这小姑娘研究这个,倒是挺有想法。”
“哇!那么,我可以请教您一下吗。”白薇薇的脸上露出了“找到救星”般的崇拜的表情,“您一看就是那个年代的亲历者。您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会儿的故事?就当是……帮我找找灵感。”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崇拜自己的年轻晚辈。尤其是当这个晚辈请教的,还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时。
张歧山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的话匣子被彻底打开了。
他从九八年的那场特大洪水,讲到九九年的澳门回归;从当年震惊全国的“白宝山案”,讲到席卷全国的“严打”行动。他的讲述充满了第一现场的、生动的细节,比任何教科书上的文字都更加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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