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另外一家国营商店“红星国营旧货商店”里面，一股混合着灰尘、旧木器、陈年纸张和隐约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店内光线昏沉，就算是白天也需要靠几盏蒙尘的灯泡辅助照明，巨大的货架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影影绰绰地堆叠着难以辨识的旧物轮廓。
角落里，一个穿着褪色蓝布罩衫、身形臃肿的中年女人，正埋首于膝上一团鲜艳的毛线中，细长的竹针在她粗短的手指间灵巧翻飞，发出轻微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哒哒”声，对闯入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滞重感。
我抹了把脸，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堆积如山的“破烂”上游移：缺腿的木凳、蒙尘的搪瓷脸盆、锈迹斑斑的铁皮暖壶、一摞泛黄的旧书……一切都包裹在暗淡无光的灰扑扑里，如同这商店环境本身。
我打开【黄金瞳】，向巨大的货架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毫无征兆地、猛然从双眼深处炸开！
整个世界变了颜色。
昏沉的店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照明弹。那些堆积的杂物表面，顽固地覆盖着一层浓淡不一的灰雾，死气沉沉。
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灰败之中，几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点，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偶然露出的璀璨一角，倔强地穿透了厚重的尘埃与岁月的蒙蔽，无声而灼热地呼唤着我。
目光首先被墙角一个粗陶坛子死死攫住。它灰头土脸，沾着可疑的泥垢油渍，甚至坛口还残留着几片深褐色干瘪的腌菜叶子。
可就在那层腌臜之下，一片深邃、宁静、如同暴雨初晴后倒映着天空的湖水般的湛蓝釉光，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无声流淌。那蓝光纯净得惊心动魄，釉面之下，仿佛有云气在缓缓蒸腾流动，带着一种穿越元明时空的悠远气韵。
元青花！这三个字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脊椎。
视线艰难地移开，旁边一堆破布烂絮里，露出一截断裂的紫砂壶嘴。
灰雾笼罩了大半，但那断口处，却有一抹温润内敛、宛如初生霞光般的紫气，执拗地透射出来。紫气氤氲，其质如玉，其光如脂，沉静中蕴藏着磅礴的生命力。
顾景舟！那个紫砂圣手的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喊出来。
更深处，一个被虫蛀得千疮百孔、落满灰尘的旧笔筒，毫不起眼地塞在书架底层。可就在那些虫蛀的空洞里，竟隐隐透出金丝般细密闪烁的纹理光华，温雅醇厚，带着一种木质特有的、沉淀了数百年的馨香，黄花梨！
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我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手脚，目光如探照灯般，在昏暗的货架间急速扫掠，凭借着那穿透灰雾的异样光芒，精准定位：
一把布满铜绿、镜面开裂的笨重铜镜，镜钮处一点凝练如深潭的幽绿毫光顽强渗出，镜背模糊的纹路在光芒映照下，隐隐显出奇诡的海兽葡萄纹轮廓——唐代海兽葡萄镜！
一幅卷轴随意塞在角落，纸本发黄卷边，画面污损不清，但画心深处，几笔看似潦草的墨线却迸发出孤傲清冷的银色辉光，如同寒夜孤星——石涛！
一捧锈结成块的铜钱散落在地，被当作垫片使用，其中一枚最大、锈色最重的，内里却透出一抹异常厚重、带着金属冷冽质感的暗金光芒——咸丰宝福当百大钱！
一只碗口有缺、釉色灰蒙蒙的瓷碗倒扣着，碗底一圈不起眼的涩圈下，流淌着如象牙般纯净柔和的乳白光泽，温润内敛——定窑！
最后，目光落向柜台。那胖女人王阿姨坐着的旧木桌，一条桌腿下垫着块灰扑扑、沾满油污的破石头。
若非【黄金瞳】所见，它比路边的顽石还不如。可就在那污垢之下，一团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蜂蜜、又似凝固的琥珀般温暖醇厚的明黄光芒，正从内里透射出来，照亮了桌腿底部一小片区域，光芒凝练如脂，温润生辉。
田黄冻石！而且是顶级的老坑田黄！
八件！整整八件！它们的光华在灰雾弥漫的店铺里无声地燃烧，在我眼中织成一张瑰丽到令人窒息的网。价值连城的珍宝，此刻正被当作腌菜坛、垫脚石、垃圾废物，蒙尘于此！
血液在耳膜里轰响。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成最寻常的漫不经心，甚至带上点被雨淋透的烦躁。
我迈步走向柜台，脚步刻意放得有些拖沓。那王阿姨依旧专注地对付着手中那团鲜红的毛线，似乎要将毕生的热情都织进去。
“大姐？”我清了清有些嗓子，声音尽量放平。
“嗯？”她从毛线团里抬起一张圆胖的脸，眼皮耷拉着，带着被打扰的不耐，扫了我一眼，随即又落回那团仿佛有魔力的红色上，“看中啥了？自己拿，价格在纸上。”
她努了努嘴，指向柜台上粘着一张泛黄发脆的旧纸片，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木凳5元，旧书1元/斤”之类。
“哦，就角落里几件没人要的破烂，”我故作随意地抬手，朝着那腌菜坛子、破布里的紫砂壶嘴、虫蛀的笔筒、铜镜、破画、锈钱堆、缺口碗，以及——最后，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她桌脚那块“垫石”。
“喏，就那个腌菜的坛子，破壶嘴，烂笔筒，还有那破铜镜、旧画、一捧烂钱、破碗，连您桌脚垫着的那块丑石头……都算上吧，看着闹心，买回去当个念想，省得占地方。您给个打包价？”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菜市场买蔫掉的萝卜。
营业员大姐编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那双被松弛眼皮包裹的小眼睛，第一次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故作平静的脸上找出点端倪，她胖胖的手指在毛线针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些啊……”她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回忆什么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堆那儿好些年了，灰都几尺厚，碍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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