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顿了顿,缓缓直起身。正是老周。他脸上沟壑纵横,沾满了血污和汗渍,一双眼睛浑浊麻木,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白大褂(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白大褂的话),上面满是深褐色的血迹和黄色的脓斑。他手里那把钳子尖上,还滴着粘稠的血液和疑似组织液的液体。
“吵什么…” 老周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耐烦,“没看见忙着吗?阎王爷催命都没这么急!” 他的目光扫过精瘦汉子,然后落在他身后被抬进来的林锋身上。
当老周浑浊的目光聚焦在林锋身上时,他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那具被放在冰冷泥地上的躯体,简直不像一个活人。浑身裹满泥浆和凝结的暗黑色血痂,如同刚从地狱的泥潭里打捞出来。左臂靠近肩膀处,一大片皮肉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焦黑色,边缘高高翻卷,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纹理,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茬!那显然是烙铁留下的恐怖印记,狰狞地烙印在皮肉之上。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肋下,军装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下面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的塌陷,伴随着呼吸,那塌陷处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周围青紫色的淤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让里面的脏器喷涌而出!大腿上贯穿的伤口虽然被破布草草勒住,但深色的血渍依旧在缓慢地向外洇开。
而最让老周瞳孔收缩的,是林锋此刻的状态。他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张着,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会带出一缕带着暗红泡沫的血丝。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杂着泥腥和伤口深处隐隐透出的、令人不安的腐败前兆的气息。
这已经不是重伤,这是…被阎王爷用朱笔在生死簿上狠狠勾过好几道的濒死!
“抬进来…” 老周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份麻木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惯生死后的冰冷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指了指帐篷最里面角落一块稍微干净点(相对而言)的空地,那里光线最暗,也最靠近散发着恶臭的污物桶。“放那儿…能不能活,看他自己造化,也看阎王肯不肯收手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抬人的侦察兵放下,仿佛在处理一件无足轻重的破麻袋。
李石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想要上前,却被精瘦汉子一把按住。“石头,你伤也不轻!跟我去处理!” 汉子不由分说,半扶半拖地把李石头拽向帐篷另一边相对人少些的区域。那里一个同样疲惫的医护兵正粗暴地撕开一个伤兵胳膊上浸透鲜血的破布。
赵小栓被独自留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压垮了他。他双腿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冰冷、沾满不知名污秽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肮脏的帐篷布。他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剧烈地颤抖着。他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膝盖缝隙里漏出来,肩膀随着抽泣剧烈地耸动。周围伤员的呻吟、哀嚎、空气中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本能的颤抖和无边的恐惧。
林锋被放在角落冰冷的地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同样肮脏的草席。他像一个破碎的玩偶,无声无息。唯有嘴角那不断渗出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血丝,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下,勾勒出生命最后一丝微弱而绝望的痕迹。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污,缓慢地渗透草席,浸透了他残破的军装,带走身体里本就不多的温度。
救护所帐篷内浑浊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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