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到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覆盖了整片焦灼的山峦与河谷。白日里惨烈的炮火、凄厉的哀嚎、刺鼻的硝烟,仿佛都被这无边的夜幕吞噬、消化,只留下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寒风,如同无形的冰刀,带着湘西山区特有的湿冷,刮过被炮火犁松的焦土,卷起细碎的沙砾和未燃尽的灰烬,钻进破烂军装的每一个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林锋的身体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令人窒息的折磨。左臂深处,被烙铁强行封闭的伤口下,那诡异的麻痒和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蚂蚁在啃噬骨髓;大腿的贯穿伤每一次落地,都如同被钢钎狠狠捅穿;肋下的闷痛更是如同潜伏的毒蛇,每一次呼吸都让它狠狠噬咬。喉咙里的血腥味浓重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灼烧的刺痛。
他被李石头半拖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粘稠的泥浆里,蹒跚前行。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李石头没受伤的左肩上,每一次颠簸都让林锋感觉自己像一件即将散架的破布偶,随时可能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彻底撕碎。意识在剧痛的浪潮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视野一片模糊晃动,只有李石头那宽阔却异常紧绷的后背,在眼前晃动着,如同在怒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身后,传来压抑的、带着剧烈恐惧的喘息声,是赵小栓。这个少年如同惊弓之鸟,紧紧跟在后面,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抖得不成样子。他背上斜挎着一支几乎比他个子还高的老套筒步枪,枪托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敲打着他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四周无边的黑暗,仿佛每一个摇曳的树影,每一块焦黑的岩石后面,都隐藏着索命的恶鬼。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林锋破烂军装的后襟,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神经质地按在腰间那枚冰冷的手榴弹上——马彪“施舍”的那两枚之一。
“呼…呼…” 李石头沉重的喘息声就在林锋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强行压制的痛楚。他右肩胛下的伤口显然因为负重和寒冷而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渍在湿透的军装上不断洇开。但他前进的脚步却异常稳定,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发出清晰的“咕唧”声。他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枪口微微下垂,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被黑暗吞噬的、危机四伏的开阔地。
三人的身影,在无边的夜幕下,渺小得如同三只垂死的蝼蚁,正一步步爬向巨兽张开的、通往地狱的巨口——那片被标注为“洼地”的日军迫击炮阵地区域。
“停!” 李石头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林锋耳边炸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力量!
林锋涣散的精神猛地一凛!身体瞬间绷紧(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李石头架着他的手臂同时用力,强行止住了他的脚步!赵小栓更是吓得差点尖叫出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前方,大约五十米外,一片被炸得只剩下焦黑树桩的低矮灌木丛边缘,几道模糊的手电光束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浓稠的黑暗!光束摇晃着,扫过焦黑的土地、扭曲的弹坑、以及散落的武器残骸和…来不及收敛的尸体。伴随着手电光的,是几声短促、低沉、带着浓重异国腔调的日语交谈,以及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咯吱”声。
日军巡逻队!就在前面!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
李石头如同融入了阴影的岩石,身体瞬间压到最低,同时强行将林锋的身体也按向地面冰冷的泥浆!动作迅捷而无声,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本能!赵小栓更是吓得直接扑倒在地,整张脸都埋进了冰冷的泥水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锋的身体被狠狠按在冰冷刺骨的泥浆里,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肋下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涣散的意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而强行凝聚!属于“狼牙”的本能在剧痛和死亡的淬炼下瞬间苏醒!
他艰难地抬起头,沾满泥浆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那晃动的光柱!大脑在剧痛中疯狂运转!
距离:约五十米。
人数:听脚步声和交谈声,至少三人。可能更多。
装备:手电筒暴露位置,步枪(三八式?),可能有轻武器。
巡逻路线:沿着洼地边缘的灌木丛,呈扇形搜索前进。
威胁:正面遭遇即死!暴露位置引来炮火覆盖也是死!
可利用地形:左前方二十米处,一个被炸塌的、半人高的掩体废墟(可能是之前的机枪巢?)。右前方三十米,两个相连的、较深的弹坑。
电光火石间,林锋做出了判断!他没有时间解释!甚至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用那只还能稍稍活动的右手,死死抠住李石头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腕!然后,用尽所有残存的气力,朝着左前方那个掩体废墟的方向,猛地一扯!同时,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眼神死死锁定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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