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又一村
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浓香和一丝暑气初显的黏腻,吹拂着竹影轩。庭院中的石榴树开花了,火红的花朵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在碧绿的叶片间灼灼夺目。 那几竿翠竹,经过春雨的滋润和夏日的催发,愈发显得青翠欲滴,亭亭如盖。
黛玉近来愈发沉静,却也愈发忙碌。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织坊和桑园的稳步发展,开始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书房里,除了诗书账册,又添了许多舆地图志、风物杂记。她常常对着一幅 江南水乡的绢本地图 出神,指尖划过扬州、苏州、杭州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地名,眼中流露出思索与向往。
这日,詹信前来回话,脸上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
“姑娘,好消息!我们‘竹影轩’的绸缎,尤其是那‘秋塘月色’,前些日子被一位南边来的大客商看中,一口气订了五十匹!还言说,若品质如一,愿与我们建立长久的供货关系,将我们的绸缎销往苏杭乃至粤地!”
黛玉正临着一幅 宋人山水小品,闻言,手腕稳稳地一顿,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恰到好处的顿点。 她缓缓放下笔,抬起头,目光清亮: “南边的客商?可打听清楚了底细?”
“打听清楚了。”詹信忙道,“是苏州‘云锦阁’的少东家,姓苏,家世清白,生意做得极大,在江南一带信誉极佳。此次入京,本是采办贡品,偶然见得我们的料子,惊为天人,这才辗转寻来。”
“云锦阁……”黛玉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颗 小小的、温润的 珍珠纽扣。苏杭之地,是她父亲的故乡,也是她童年记忆里模糊的温柔乡。 将“竹影轩”的绸缎卖到那里去,这个念头,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他……可曾对料子的织法、纹样有何评价?”黛玉问得仔细。
“有!有!”詹信连连点头,“苏少东家赞不绝口,说我们的料子‘立意高远,格调清奇,将北地之刚健与南国之灵秀融于一体’,是他在京中见到的最具文人气息的绸缎。他还特意问了这纹样的构思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黛玉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淡淡的、却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种来自行家、且是江南行家的肯定,比任何虚名都更让她感到欣慰。
“既如此,这单生意可以接。”她**沉吟道,“不过,五十匹‘秋塘月色’工期不短,需与老师傅们商议,确保品质,宁可慢些,不可仓促。价格……可按我们的定价,不必因量大而刻意让步。”
“是,小人明白!”詹信应下,又道,“苏少东家还言,若有机会,想当面与姑娘……与东家一叙,探讨绸缎之事。”
当面一叙?黛玉微微一怔。 与外男,尤其是商贾之人见面,于礼不合。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是“竹影轩”的东家,谈论的是自家生意,若一味拘泥于虚礼,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也于生意无益。
她沉默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可。你回复苏少东家,三日后,可在‘清茗轩’茶楼一晤。届时,你陪我同去。”
“是!”詹信精神一振,姑娘肯亲自出面,这生意便成了大半!
詹信退下后,黛玉却并未继续临画。 她走到窗前, 望着窗外如火如荼的石榴花, 心潮微微起伏。 与江南客商洽谈生意,这是她自立以来,迈出的又一全新的一步。这意味着,“竹影轩”将不再局限于京城一隅,而是真正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三日后,黛玉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选了一身 新做的 雨过天青色暗云纹杭罗长衫,料子是她自家织坊最新的试制品,光泽内敛,纹理细腻。 外罩一件月白色素锦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依旧簪着那支白玉竹节簪,却也在鬓边别了一枚 小巧的、用“秋塘月色”边角料做的 堆纱茉莉花,既雅致,又巧妙地暗示了身份。 她薄施脂粉, 淡扫蛾眉,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气度从容,既有闺秀的雅致,又不失东家的干练。
“清茗轩”是京城一家以清静雅致闻名的茶楼。詹信早已订好了一间临街的雅室。黛玉到时,那位苏少东家已然在座。
出乎黛玉意料,这位苏少东家并非想象中脑满肠肥的商人模样,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穿着一身 宝蓝色杭绸直裰,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润之气, 眼神却精明通透。 他见黛玉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起身,彬彬有礼地拱手:“这位想必就是林东家?在下苏州苏文卿,冒昧邀约,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苏少东家客气了。”黛玉微微颔首还礼, 落落大方地在主位坐下。 詹信侍立一旁。
寒暄过后,话题便切入绸缎。苏文卿果然是个行家,对丝线、织法、染色的见解十分独到,言语间对“竹影轩”绸缎的推崇也并非虚言奉承。 更难得的是,他并未因黛玉是女子而有丝毫轻视,反而在讨论纹样意境时,引经据典,与黛玉颇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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