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节凌云自有时
北静王府的礼物被原封退回,赏荷宴的邀请也以“病体未愈”为由婉拒。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京城特定的圈子里漾开了意味深长的涟漪。钦佩其风骨者有之,讥其不识抬举者更多。竹影轩的门前,似乎比往日更清冷了几分。
黛玉却仿佛浑然未觉。她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那间远在京郊、尚未见雏形的织坊。詹信每隔几日便会带来消息:工坊已修缮完毕,织机俱已到位,两位老师傅看了黛玉绘制的纹样草图,先是惊愕,继而沉吟,最终竟抚掌称妙,言道“从未见过将画意如此融入织造”,只是工艺极为繁复,需得反复试验。
这日傍晚,詹信又来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姑娘,事情有些棘手。”他递上一封书信,“我们原定采买丝线的那家江南商行,昨日突然派人来告罪,说库中上等生丝已被一位大主顾全部订走,今年都无法供货给我们了。”
黛玉正在翻阅一本讲织造工艺的古籍,闻言抬起头,烛光下,她穿着一件 月白底子绣淡紫色缠枝莲纹的夏衫,衣袖宽大,更显得腕骨伶仃。 她放下书,接过信扫了一眼,神色并未见太大波澜,只淡淡道: “可知是哪位大主顾?”
詹信压低声音:“小人暗中打听,似乎是……薛家的铺子。”
薛家!黛玉指尖微微一颤,书页被捏出一道浅痕。 果然来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终究是按捺不住了。断她丝线来源,便是要扼住她这新生织坊的咽喉。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
“京中其他商行呢?”黛玉问,声音依旧平静。
“小人问遍了。品质稍好的生丝,要么存货无几,要么……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詹信叹了口气,“薛家是皇商,财力雄厚,人脉宽广,他们若打了招呼,其他商行多少要卖个面子。剩下的,只有些次等丝,决计织不出姑娘想要的那种料子。”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唧唧的虫鸣。灯花爆了一下,光线忽明忽暗,映得黛玉半边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紫鹃在一旁听得心焦,忍不住道:“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这织坊还未开张,便要……”
黛玉抬手,止住了紫鹃后面的话。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夜色已浓,一弯新月斜挂天边,清辉洒在庭院中,那几竿竹子在地上投下疏朗挺拔的影子,如同墨画。
她沉默地站了许久,久到詹信和紫鹃都以为她已无计可施。 忽然,她转过身,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詹先生,我记得你提过,北地亦有养蚕缫丝之处,只是丝质较江南略显粗硬,光泽稍逊,可是真的?”
詹信一怔,忙答:“是。河北、山东一带确有出产,谓之‘北茧丝’,产量不高,且因气候之故,丝胶较重,缫出的丝不如南丝柔软莹润,故价格低廉,多用于织造普通绸缎或做绣线。”
“丝胶重……”黛玉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光芒闪烁, “若是……我们不求其柔软莹润,反其道而行之,就利用这丝胶重、质地挺括的特性呢?”
詹信一时未解其意:“姑娘的意思是?”
黛玉走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拿起那支象牙杆小狼毫,蘸饱了墨,却并未写字,而是快速勾勒起来。 她画的是几片竹叶,但并非柔美之姿,而是着重表现叶脉的挺劲、边缘的锐利,仿佛带着风霜雨雪的痕迹。
“南丝如春雨,温润细腻;北丝如秋霜,劲朗有骨。”黛玉一边画,一边道,语速渐快,“我们既以‘竹’‘荷’‘山’为意,何不就以这北丝为材,织出一种不同于江南柔靡之风的、有‘骨力’的绸缎?质地或许稍硬,但垂坠感好,挺括不凡,正合山水之峻峭、竹荷之清节!”
詹信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姑娘真是奇思!如此一来,非但解决了丝线来源,避开了薛家的打压,更是另辟蹊径,开创一格!北丝价格低廉,成本反可降低!只是……这织造工艺,需得重新摸索,两位老师傅……”
“那就摸索!”黛玉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充满挑战意味的光芒,“告诉老师傅,不必拘泥于传统,尽管放手去试!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要做的,不是模仿苏杭,而是做出独一无二的‘竹影轩’的绸缎!”
这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让詹信和紫鹃豁然开朗。詹信激动得连连称是,立刻便要赶去京郊与老师傅商议。
詹信走后,黛玉却并未休息。她坐回书案前,就着灯火,将方才的构想细细写下,又画了几幅更具体的纹样示意图。 直到深夜,紫鹃再三催促,她才放下笔。
洗漱后,她拆下发髻,那支白玉竹节簪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握在手中,久久摩挲。 今日之事,看似绝境,却逼得她想出了这条看似走投无路、实则别有洞天的蹊径。这让她想起庄子的话:“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北丝之“劣”,或许正是其“大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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