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被脉络虫的触须卷得乱飞,打在凌子风后颈时像撒了把碎冰。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太阳穴里血液撞击的声音——破妄之墟逆构的剧痛正从眼底往颅内钻,暗金脉络在双瞳里逆流成河,每一根都像烧红的细针,扎得他眼尾沁出血丝。
出来。他咬着牙低喝,喉间尝到铁锈味。
五段被幽灵船吞噬的记忆突然从识海最深处翻涌上来:母亲跪在药经阁青石板上,攥着老方丈的袈裟下摆求药,指节泛白;祖父在家族祠堂里,将啼哭的孩童推进青铜鼎,鼎中腾起的黑雾裹住他的脸;曾祖站在燃烧的阵眼中央,白发被火焰舔成灰烬,却对着虚空笑......这些画面在他面前凝成五道血影,每道都带着他记忆里最灼心的温度。
虫群的嘶鸣陡然变调。
那些幽蓝的细虫原本直扑他面门,此刻却像嗅到腐肉的苍蝇,转着圈撞向血影。
第一只虫钻进母亲跪地的影像时,凌子风的指尖不受控地抽搐——那是他五岁时的记忆,母亲掌心的茧蹭过他发烫的额头,说阿风再忍忍。
此刻血影里的母亲突然抬头,眼底竟渗出和现实中他一样的血丝,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啃吧。凌子风抹了把脸上的血,笑意在嘴角裂开,这些记忆老子早该烧了。他能感觉到破妄之墟在逆构中抽离最后一丝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掏他的脑子,可当看到虫群疯狂啃噬血影、将其啃成飘着焦味的灰时,他反而松了口气——原来最痛的不是被吞噬,是终于能亲手把烂在心里的毒瘤剜出来。
子风!
安静的尖叫混着血液溅在沙地上的闷响。
他转头时,正看见她用碎瓷片划开手腕,暗红色的血珠串成线,滴在脚边的沙盘残片上。
残片本是灰蒙蒙的,此刻却像被泼了热油,一声腾起青烟,映出的影像让他瞳孔骤缩——那些所谓的脉络虫,竟在残片里显出原形:每只虫的身体都是半透明的,里面裹着一团团泛着幽蓝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见人脸,有哭的、有跪的、有抓着锁链嘶吼的。
是记忆蛆。安静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用守门人的悔恨凝的......专吃人心头那口舍不得她突然把残片按在心口,沙粒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你们怕的不是力量,是放下!
凌子风还没反应过来,安静的记忆就像决堤的河涌进他的破妄之眼:黄沙漫过她的小腿,她缩在坍塌的石墙下,看着母亲用后背替她挡下滚落的巨石;血从母亲的太阳穴渗出来,滴在她冻得发青的手背上,温度一点点变凉;母亲最后说的话被风声撕碎,只余下唇形——小安,跑。
虫群突然调转方向,铺天盖地朝安静涌去。
但这次它们没再啃噬,反而在接触到她血光的瞬间发出尖啸。
凌子风看见那些记忆蛆的身体开始崩解,裹着的悔恨雾气被染成淡粉,像春天的桃花瓣,飘着飘着就散了。
原来......安静的嘴角溢出血沫,却笑得比阳光还亮,放下了,就咬不动了。
另一边传来细微的哽咽。
苏妤不知何时跪在沙地上,双手捧着心口,睫毛上挂的泪在月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凌子风的破妄之眼扫过去时,看见她的意识里浮着团微弱的光——那是心灯之种。
灯焰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眉眼和苏妤有七分像,手里捧着半卷烧焦的书。
娘......苏妤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真的是你?
女人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心灯:我不是来救你的。
我是来告诉你,灯娘本是守护者,沈青禾因爱生执,才堕为焚典娘。她翻开半卷书,残页上的字突然飞出来,若想破局,需以点燃,以生祭代死祭。
苏妤的眼泪砸在沙地上,溅起细小的尘:那您......
我早死在三十年前的沙暴里了。女人的身影开始变淡,记住,爱不是执念的借口。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半卷书化作光点钻进苏妤眉心。
她猛地睁眼,眼中腾起两簇豆大的金焰,映得周围的沙粒都泛起暖光。
凌子风刚要开口,后颈突然泛起刺骨的寒意。
那是种被刀尖抵住脊椎的感觉,比之前所有幻觉都真实。
他下意识转头,正看见满地灰烬突然无风自动,聚成个模糊的人影。
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耳畔飞过,带起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是把断了钳头的铁钳,正插在安静脚边的沙里,钳柄上还沾着新鲜的血。
你动情,便是污。
沙哑的女声像生锈的齿轮在磨,混着灰烬飘落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断钳带起的风割破了安静耳后薄皮,血珠顺着她苍白的脖颈滚进衣领。
凌子风的瞳孔在暗金脉络里剧烈收缩——他看见焚典娘指尖跃动的灰焰中,浮着安静记忆里那面坍塌的石墙,母亲的后背正被火焰舔舐,与三十年前沙暴里的场景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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