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集市的尘土呼啸而来,像无数细沙打磨着皮肤,带着劣质麦酒的酸腐、牲畜粪便的腥臊,还有烤焦麦饼的糊味与烂水果的馊气,一股脑扑在林恩脸上。
他刚把油纸包着的黑面包揣进斗篷内侧,指尖还残留着粮铺掌柜递面包时的冷漠——那掌柜的手指粗短,指甲缝里嵌着麦麸,递面包时只伸出两根手指,仿佛多碰一下都会脏了自己的手。
林恩下意识将面包往心口又按了按,油纸薄得能透出面包粗糙的纹理,麦麸的颗粒感隔着布料都能隐约摸到。
这是他用半篓凝血草换来的食物,是今天唯一能填肚子的东西,心口刚升起的那点微薄暖意,却被一阵尖锐的呵斥声瞬间砸得粉碎。
那声音像生锈的铁锯在刮朽木,又尖又涩,刺得人耳膜发疼:“老东西!给我起来!装死是吧?”
声源从集市东侧的粮铺街角传来,蛮横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暴戾。林恩的脚步猛地顿住,怀里还没清理干净的凝血草残渣蹭着斗篷内衬,痒得他指尖发麻,可那呵斥声里的狠劲,却像无形的钉子,把他的脚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迅速侧过身,尽量把自己藏在旁边一个卖烂菜的摊子后面——摊子上的卷心菜叶子蔫得发灰,边缘卷着焦黄的边,烂掉的部分淌着黏糊糊的汁液,散发出淡淡的腐味。
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妇人,枯瘦的手指在菜叶间摸索,碰到烂叶上的黏液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慢吞吞地把相对完好的叶子归拢到一起,对不远处的骚动毫无察觉。
顺着声音望过去的瞬间,林恩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点。
三个穿着深褐色粗布制服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他们的制服袖口磨得发亮,边缘沾着干涸的暗褐色污渍,领口别着枚黄铜徽章——那是灰石镇最大的贵族布莱克家族的家徽,一只展翅的黑鹰。
此刻徽章上的黑鹰翅膀有道划痕,却依旧透着倨傲,在林恩眼里,倒像极了盘旋在尸堆上空、啄食腐肉的秃鹫。
为首的汉子个子最高,满脸横肉把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下巴上的胡茬又粗又硬,像乱蓬蓬的茅草。他手里甩着一根浸过油的皮鞭,鞭身上的油光在冷光下泛着腻人的光泽,鞭梢拖在石板路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黑痕,每甩一下,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油腥味。
“啪”的一声脆响,鞭梢抽在地上,蜷缩的人便跟着抽搐一下,像被抽打的破布娃娃。
地上的人是个老人,林恩认得他。
前些天他去荒坡采药时,在坡下的小溪边见过这老人。那天的溪水很清,映着天上零碎的云,老人蹲在溪边,枯瘦的手指轻轻搓洗着野菜上的泥点,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宝贝。
他说自己叫杰克,家里有个五岁的孙女,肺不好,得靠溪边一种叫“肺心草”的草药熬水喝。当时老人还从怀里掏出个洗得发白的粗麻布包,里面裹着几颗野山楂,布包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十字。他挑了颗最红的递给林恩,指尖带着溪水的凉意:“孩子你看着面黄,多吃点酸的开开胃。
”那野山楂的酸甜味,至今还留在林恩的记忆里,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清冽。
可此刻的老杰克,半点当初的温和模样都没有了。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后背的粗布上衣早就被皮鞭抽得破成了布条,暗褐色的血痂和新鲜的暗红血渍混在一起,顺着布条的缝隙往下滴,落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像极了荒坡上那些被踩烂后渗出汁液的凝血草。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花白的头发里混着尘土和一滩淡黄色的唾沫,那唾沫粘在发丝上,随着他的颤抖慢慢往下滑,快要滴到地上时,又被一阵风刮得无影无踪。
每一次拳头落在他背上,他的身体都会颤一下,像风中快要折断的枯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类似破风箱被拉扯的呻吟,却连抬手格挡的力气都没有。
“布莱克老爷要的魔力结晶,你说交不出就交不出?”高个子家仆又一鞭抽在老杰克的腿上,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老杰克的头上,眼神里满是鄙夷。
皮鞭卷过老杰克单薄的裤腿,瞬间带出一道翻着红肉的血痕,“上个月你说孙女病了,求老爷宽限半个月,老爷心善,答应了!现在半个月到了,你拿不出结晶,倒有闲钱去买野菜?我看你是把老爷的仁慈当驴肝肺!”
老杰克终于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干瘦的脸。他的眼眶深陷,眼窝里布满了血丝,像蒙了一层血雾,目光有些涣散,却还是努力往高个子家仆的方向聚焦。
嘴角淌着暗红的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胸口的布条上。他伸出手,想抓住家仆的裤脚,手指因为用力而蜷缩着,关节泛白,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像被砂纸磨过:
“大人……求您……再宽限几天……我孙女还等着药……我明天就去深林里找结晶……一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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