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那个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咳得直不起腰的男人,听着亲生儿子如此刻薄的言语,该有多绝望,多心痛?
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紧勒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这就去!”萧逐云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换身正式的衣服,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梧桐公馆。
这是他父亲居住的地方,清幽僻静,他前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此刻,馆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萧惊弦惯用的清冷檀香,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萧逐云放轻了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推门进去。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萧惊弦就半靠在那张宽大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侧对着他。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如水般洒落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过于苍白消瘦的侧脸轮廓。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腿上的剧本,金丝眼镜滑落至鼻尖,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低咳,单薄的肩膀随之轻轻颤抖,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在月光里。
萧逐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这就是他三年后的父亲?三十八岁的男人,本该是正值盛年,此刻却病骨支离,憔悴得不成样子。只有那高挺的鼻梁和镜片后偶尔抬起的桃花眼,还能依稀看出昔日被誉为“谪仙”的风采。
“咳咳……咳……”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萧惊弦猛地弯下腰,用手帕死死捂住嘴,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萧逐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好不容易咳声稍歇,萧惊弦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虚弱地靠在沙发垫上,下意识地将手中紧攥的手帕快速塞进毛毯下。然而那瞬间的慌乱,以及手帕上一闪而过的刺目鲜红,却没有逃过萧逐云紧紧盯着的眼睛。
血?!他已经在咳血了?!
萧惊弦似乎这时才察觉到门口有人,他抬起头,撞上儿子震惊痛楚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被惯常的淡漠覆盖,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你来了。”
他抬手,将腿上的剧本轻轻推向前,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咳得死去活来的人不是他:“剧本……我改了第七版了,你看看……”
萧逐云喉头哽咽,酸胀得说不出话。他机械地走上前,拿起那本还带着父亲体温的剧本。
翻开第一页,页眉处,一行清隽有力的红笔字迹瞬间撞入眼帘:【主角年龄修改为17岁,符合逐云当前状态】。
他手指颤抖地往后翻。
每一处,凡是涉及父子对手戏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
【此处可加入追逐戏,展现少年活力】
【台词需口语化,贴近逐云说话习惯】
【这里他的反应可以更叛逆些,符合人物成长背景】
【情感转折点,需要给足他发挥空间】……
字字句句,所思所想,全是他。
前世他到底是有多瞎,多混蛋,才会觉得这个男人是为了利用他翻红?!
“拍。”萧逐云猛地合上剧本,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萧惊弦似乎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他微微抬起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写满错愕与茫然的桃花眼。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他浓密微翘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你说什么?”
“我说,这部戏,我接了。”萧逐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他上前一步,抢过父亲手里微凉的保温杯,将自己一路紧紧抱在怀里、尚且温热的冰糖雪梨水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冰凉的手掌心,“不止这部戏。从今天起,我搬过来住。”
恰在此时,陈叔端着刚熬好的中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他从未敢想过的画面——素来水火不容、一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沉默以对的父子俩,竟然挤在了一张沙发上。而那位小少爷,正动作略显笨拙却又异常坚持地,用手轻拍着先生的背脊,为他顺气。
掌心下,男人清瘦的脊背隔着柔软的羊绒衫,能清晰地摸到凸起的脊椎骨和硌手的肋骨。
萧逐云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想起了前世整理父亲遗物时,在书房紧锁的抽屉最深处发现的那本病历——晚期胃癌。诊断日期,赫然是三年前!
原来他独自一人,已经承受了这么久的病痛折磨!
“咳,”萧惊弦似乎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微微移开,接过陈叔手里的药碗,仰头将那漆黑浓稠、气味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浓重的苦味呛得他眼角泛红,生理性的泪水盈在眼眶。他却只是垂着眼,语气平淡地交代:“明天……让你的经纪人来谈合同细节。”
“不用谈。”萧逐云抽走他手里的空碗,目光死死锁在父亲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上,“片酬零片酬,全部捐给抗癌基金会。票房分红,全部用来给剧组改善伙食和买保暖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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