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墙塌了半边,像一具被剖开的尸,露出乌黑的肋骨。
沈如晦跪在雪里,十指扒着砖缝,指甲根根翻起,血珠顺着青砖的沟壑蜿蜒,像一条不肯结冰的小溪。她看不见疼,只看见母亲那根银簪——簪头雕着一枝瘦梅,如今被火燎得发黑,梅瓣缺了半片,却仍冷冷地亮。
“娘,再等等我。”
她喘出的白雾瞬间被风撕碎,仿佛谁也不愿听她的誓言。
簪子被塞进她掌心时,母亲已只剩最后一口气。
“如晦……别哭……”
娘的声音像被棉絮堵住,轻得几乎飘不起来。沈如晦跪在榻前,攥着那只枯瘦的手,感觉指尖的脉搏一下一下,像残灯将熄。
“娘死了,他们才会放过你……”
话音戛然,那只手在她掌心里骤然沉了下去,像一截折断的枯枝。
沈如晦没有哭。
她抱着母亲僵硬的身子,在冷宫最偏僻的墙角,用手扒开冻土。雪片落在她睫毛上,化成水,顺着脸颊滑进唇角,咸得发苦。
土太硬,她便用断簪去刨。簪尖卷了刃,划破她掌心,血滴进泥里,瞬间被吸干,像这块皇宫最阴冷的地面,专吸人血。
坑挖到两尺深时,她听见脚步声。
“谁在那里?”
灯笼的光一晃,照出她满脸血污。
来的是守宫嬷嬷——姜嬷嬷,昔日母亲身边唯一肯偷偷给她们送馍的人。
姜嬷嬷没问她在埋什么,只把灯笼往地上一搁,蹲下,用枯枝似的手帮她把土填平。
“姑娘,想活,就别让人看见你哭。”
沈如晦抬头,雪光映出她漆黑的眼珠,像两口枯井,底下却压着幽暗的火。
“我想活。”
三个字,咬得比冰还碎。
姜嬷嬷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半本册子。黄纸脆得发酥,一翻就掉渣,封皮上四个褪色的墨字——《毒医秘录》。
“你娘当年救过我一命,我老了,还不了,只能还给她女儿。”
她把册子塞进沈如晦怀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活着,才能查清你娘的冤屈。”
风忽然大了,卷起雪尘,灯笼的火舌“噗”地灭了。
黑暗里,沈如晦听见姜嬷嬷的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像老风箱破了个洞。她伸手去扶,却摸了满手温热——血,从姜嬷嬷嘴角涌出,已凝成冰碴。
老人在她臂弯里慢慢滑下去,最后一口气,吹在她耳垂上:
“别信……任何人……”
沈如晦抱着那半本册子,跪在雪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她把姜嬷嬷也埋了,就埋在银簪之上。
两具尸,一柄簪,半本书,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跪在雪里,给两座新坟磕头。
“娘,嬷嬷,如晦今日没哭,以后也不会哭。”
“我要让你们听见,那些害我们的人,哭。”
她起身,把冻裂的指尖含进嘴里,血腥味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远处,晨钟“铛——”地一声,像给地狱开门的铁闩。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皇宫上下,张灯结彩,唯独冷宫,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沈如晦把《毒医秘录》揣进怀里,贴着心口,冰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抬脚往冷宫外走。
一步,两步。
雪在她脚下“咯吱”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骨头被踩碎。
就在她即将踏出那道半塌的宫门时,背后忽然传来“哗啦啦”砖石滚落的声音。
她回头——
昨夜埋簪的墙角,被晨风一刮,竟又塌下去半截,露出黑洞洞的一个口子。
雪雾散尽,她看见塌口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反光。
不是银簪,是另一件物事——
半截玉佩,羊脂白,刻着蟠螭纹,缺口新鲜,像刚被利刃劈开。
沈如晦瞳孔骤缩。
她认得那玉佩。
三年前,母亲被锦衣卫拖去“暴室”的前一晚,曾有一个蒙面人深夜潜入冷宫,塞给母亲一只锦囊。
锦囊里,装着同样的蟠螭玉佩,完好无缺。
母亲只看了一眼,便让她把锦囊埋到后院枯井。
“若有一日,有人持另一半来寻,无论他说什么,都别信。”
如今,另一半竟自己从母亲坟头冒了出来?
沈如晦脊背发寒。
她弯腰去拾,指尖刚碰到玉佩,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抢先一步,把玉佩攥进掌心。
“别动。”
声音低哑,像刀背刮过生铁。
沈如晦猛地转身——
三步之外,站着个少年。
十六七岁,披玄狐大氅,领口一圈风毛扫过下颌,衬得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左眼下方,一道寸长的疤,红得发紫,像一条爬在脸上的蜈蚣。
少年抬手,鹿皮手套的指缝间,露出那半截玉佩,轻轻一晃。
“想要?”
他嘴角勾出个笑,却冷得吓人。
沈如晦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断墙,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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