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陈锋吗？”
苏晓丽那带着刻意惊讶和几分不易察觉酸意的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锋一家周遭温馨宁静的空气。
陈锋转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凉亭里那对男女身上。苏晓丽穿着一身大红的连衣裙，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脸上妆容精致，正亲昵地挽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那男人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机关小科员特有的、略显刻板的审视表情。
陈锋的心头一片冷然。前世，就是这个女人，用虚伪的柔情和谎言，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推向深渊，卷走了他最后一点救命的钱财。而此刻，她的出现，无疑是对他刚刚重建起些许温暖的家庭氛围的一种挑衅。他的目标清晰而坚定：保护身边的妻女，绝不让前世的阴影沾染她们分毫，并让苏晓丽明白，如今的陈锋，早已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那个蠢货。
“苏阿姨！”没等陈锋开口，他怀里的朵朵先眨巴着大眼睛，小声叫了一句。孩子记得这个以前偶尔会来家里、总是让爸爸不高兴的阿姨。
这一声“阿姨”，让苏晓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最忌讳别人提醒她的年龄。
“晓丽，你朋友？”中山装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抱着孩子的陈锋，又落在他身后衣着朴素但难掩清丽的林婉秋身上，带着几分评估的意味。
“啊，介绍一下，这位是陈锋，我以前……邻居。”苏晓丽刻意模糊了关系，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妙的优越感，随即又像是才看到林婉秋一样，“婉秋也在啊，今天没去出摊吗？听说你们弄了个小作坊，做点……辣条？”她刻意在“小作坊”、“辣条”上加了重音，仿佛在说什么不上台面的东西。
林婉秋的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地往陈锋身边靠了半步。她能感觉到苏晓丽话语里的那根刺。
陈锋感受到林婉秋的紧张，手臂稳稳地抱着朵朵，另一只手悄然在身侧，轻轻握了一下林婉秋微凉的手指，传递过一丝温暖和力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对着苏晓丽和她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嗯，带爱人和孩子出来走走。”
他刻意用了“爱人”这个正式而充满敬意的词，与苏晓丽那轻飘飘的“婉秋”形成鲜明对比。
苏晓丽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尤其是他那声“爱人”，让她心里莫名堵得慌。她不甘心地笑了笑，目光在陈锋一家三口的衣着上溜了一圈，虽然干净整洁，但明显是普通布料，于是又转向身边的男人，语气带着炫耀：“这位是张国栋，在区财政局工作。”
张国栋微微挺了挺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虚与自得：“你好，在机关为人民服务。”他伸出手，想与陈锋握手，姿态带着体制内人常见的、不自觉的居高临下。
陈锋却仿佛没看见他伸出的手，只是腾出抱着朵朵的那只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女儿因为玩耍而有些散乱的头发，语气依旧平淡：“个体户，陈锋。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张国栋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脸色有些难看地收了回去。
苏晓丽见状，赶紧打圆场，话锋却更加尖刻：“个体户也挺好，自由嘛。不过就是不稳定，风险大，不像我们家国栋，端的是铁饭碗。陈锋，要我说，你这刚起步，还是得稳着点，别有点钱就乱花，这又是租相机又是下馆子的，听说你们还打算买房？步子迈太大，容易闪着腰。”
这话一出，连林婉秋都皱起了眉头。苏晓丽这话里话外，不仅贬低陈锋的事业，连他们家的规划和花销都要指手画脚。
不等陈锋反驳，他怀里的朵朵却不乐意了，小嘴一撅，大声说道：“我爸爸才没乱花钱！爸爸赚钱可厉害了！爸爸给我们买大房子，还给我买带纱帐的公主床！可漂亮了！”
童言无忌，却最是真挚有力。
朵朵这话，像一个小型炸弹，瞬间让苏晓丽和张国栋的脸色都变了。买房？在这个人均居住面积狭窄的年代，买房对于普通工薪阶层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连张国栋这个机关干部，眼下也只是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
林婉秋见女儿说了出来，轻轻拉了拉朵朵的小手，但看着苏晓丽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底气，她深吸一口气，迎向苏晓丽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朵朵没说错，我们是在看房子了。陈锋说，想给我们娘俩一个安稳的家。”
这一刻，林婉秋站在陈锋身边，不再退缩。
陈锋赞赏地看了一眼妻子，然后目光重新落回脸色青红交错的苏晓丽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苏同志有心了。不过我们家的事，不劳外人操心。我陈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让我媳妇和闺女过上好日子。铁饭碗也好，泥饭碗也罢，端得稳，吃得饱，让家里人开心，才是正经。”
他这番话，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苏晓丽脸上。她之前所有的炫耀、贬低，在“买房”这个实实在在的硬实力面前，在陈锋那护短宠溺的态度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她感觉自己像个精心打扮却无人喝彩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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