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指尖划刻金柱的行为,持续了数日。那杂乱无章的痕迹,如同某种诡异而执拗的符咒,烙印在象征皇权的蟠龙之上,触目惊心。他依旧沉默,依旧在药物的作用下长时间昏睡,但每次清醒的间隙,总会重复这无声的亵渎。
监视的记录雪片般飞入宫中,字里行间充斥着“癔症未减”、“行为刻板”、“元气衰微”等字眼。连最初怀疑他伪装的影卫,也开始在报告中倾向于认定,宸王殿下确实已神智尽失。
然而,萧琰心中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萧璟。那是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即便真的疯了,他的疯狂也应是烈火烹油,是星辰陨落时的最后炽烈,而非这般……沉默的、机械的、近乎顽童撒气般的刻划。
这不像他。
太不像了。
这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伪装。用最不堪的形象,最彻底的“失败”,来麻痹所有监视的眼睛,包括他萧琰。
他在等什么?
萧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关于南境旧部残党在“落鹰涧”事件后,化整为零,似有向西南瘴疠之地流窜迹象的密报上。落鹰涧……那是他最后一次试图传递信息的地方,也是他希望彻底破灭的地方。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亮了萧琰的思绪。
他等的,就是这个!
他故意表现得疯癫不堪,形神俱损,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已不足为虑,包括那些可能仍在暗中关注他的旧部!
他在逼他们放弃他!
他在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斩断最后一点可能被萧琰利用来引蛇出洞的“价值”!同时,或许也是在用这种决绝,向他们传递最后的、无需言语的指令——放弃营救,各自求生,或者……以更隐蔽的方式,等待时机!
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断尾求生!
若非萧琰对他执念深重,观察入微,几乎就要被他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骗了过去!
想通此节,萧琰胸腔中翻涌的并非被欺骗的愤怒,而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痛楚与冰冷赞叹的情绪。他的皇弟,即便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依旧能走出这般惊才绝艳的一步!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南境,扫过西南,最终落回代表帝都的那一点。
你想斩断一切,求得一个彻底的“清净”?
朕偏不让你如愿!
萧琰转身,声音冷冽如寒泉击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响起:
“传旨:宸王萧璟,身染沉疴,久治不愈。宫中烦扰,于病体无益。即日起,移居西郊别苑‘静心园’休养。一应守卫、太医随行。”
他要将他带离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囚禁的皇宫,带到一个看似更“温和”,实则可能更易于掌控,也更容易……引出某些魑魅魍魉的地方。
同时,他对着暗处沉声补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加派人手,盯紧西南方向所有通往瘴疠之地的要道,尤其是那些看似废弃的古商道。给朕查,最近是否有不明身份、或伪装商旅的队伍活动。一旦发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要将萧璟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希望,也彻底掐灭!
当迁移的旨意传到宸王府时,萧璟正靠在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缠腕的纱布。听完内侍的宣读,他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仿佛移居别苑与待在这寝殿,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他被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步辇上,玄铁锁链依旧扣在脚踝,只是长度稍作调整,允许他有限度的移动。在离开寝殿,经过那根布满划痕的金柱时,步辇微微一顿。
萧璟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些他亲手刻下的、杂乱而执拗的痕迹。
那一瞬间,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影卫,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湮灭在空洞与麻木之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队伍沉默地启程,驶向西郊。
静心园,如其名,环境清幽,依山傍水,守卫森严却不显压抑。萧璟被安置在园中景致最好,也最为独立的一座殿阁内。殿阁四面环水,只有一座九曲回廊与外界相连。
在这里,他获得了比在皇宫时稍多一些的“自由”——可以在侍卫的监视下,在临水的平台上坐一坐,看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水。
他依旧沉默,依旧“疯癫”。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水面出神。有时,会突然抓起身边的石子,用力掷向水中,溅起一片水花,然后看着涟漪一圈圈扩散,直至消失,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笑声。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只有萧琰知道,棋盘已经重置。
他将一颗看似废弃的棋子,挪到了一个新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或许会引出新的对手,或许会激发棋子本身新的变化。
他站在皇宫的高台上,遥望西郊的方向,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璟儿,别苑的清新的空气,可能让你清醒几分?
静心园内,萧璟坐在水边,看着夕阳将水面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他抬起被纱布包裹的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指尖微微用力,枯叶碎裂。
他松开手,任由碎屑飘落水中,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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