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教授那两千块钱,像一针强心剂,暂时稳住了陈默即将崩断的神经。他将大部分钱连夜汇回了家,在汇款单附言栏里,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写了“给妈看病,儿安好”七个字。他知道,这笔钱对于母亲的检查和初步治疗或许是雪中送炭,但对于那个窟窿越来越大的家,依旧是杯水车薪。
剩下的几百块钱,他小心翼翼地藏好,那是他未来几个月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他听从了赵教授的话,至少是部分听从——辞掉了小吃店洗碗和发传单那些最耗时耗力、对学习影响最大的零工。但家教他还保留着,他无法完全切断这唯一稳定且相对轻松的现金流,心底深处,那份对赵教授慷慨相助的沉重负债感,也逼迫他不能完全“躺平”享受救济。
生活似乎重新被拽回了“正常”的轨道。不用再疲于奔命地赶场兼职,他有了更多时间扑在学业上。虽然疲惫的惯性仍在,注意力有时仍会飘散,但至少,他能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能勉强完成作业,能挣扎着跟上课程的进度。他试图重新找回那种沉浸在知识里的纯粹感,但很快发现,那似乎已经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经济的压力,家庭的困境,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不断地嗡鸣,无论他如何努力集中精神,都无法完全屏蔽。
那天下午,天空是那种北方秋日常见的、灰蒙蒙的高远。风刮得紧,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干燥的沙沙声。陈默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领,他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路过宿舍楼下的信报栏,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大多是各种社团活动海报、考研辅导广告,花花绿绿,喧闹而浮躁。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格子,刚要移开,却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写着“陈默”名字的格子里。
又是一个土黄色的信封。
但这一次,信封的质地更粗糙些,上面的字迹也不是父亲那用力而笨拙的刻写,而是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认真。地址是钢笔写的,蓝黑色的墨水,在灰黄的信封上显得格外清晰。
是李翠花的字。
陈默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起来。一种混合着惊喜、期待、又莫名有些不安的情绪迅速攫住了他。他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收到翠花的信了。上一次通信,还是他刚买电脑不久,在信里略带兴奋又强装平静地提了一句,翠花回信时,还好奇地问电脑是不是像电视一样有好多画面。
他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开信报栏的小玻璃门,取出那封信。信封入手,比父亲的信要稍厚实一点。他捏了捏,里面似乎除了信纸,还有别的什么薄薄的东西。
冷风似乎更急了,吹得信报栏的玻璃哐哐作响。陈默顾不上寒冷,抱着书,拿着信,快步走到宿舍楼侧面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封口。
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属于田野和阳光的气息,混合着墨水味,悄然逸出。他抽出里面的东西。
首先滑入掌心的,是一片已经干透压平的银杏叶,金灿灿的,像一把小巧精致的扇子,叶脉清晰可见。叶片下面,是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看着这片显然被精心挑选保存的银杏叶,陈默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他仿佛能看到翠花在田间地头忙碌间隙,弯腰拾起这片美丽的叶子,细心擦净,夹在书本里压平,再千里迢迢寄给他的样子。
他轻轻放下银杏叶,展开信纸。翠花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但笔划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犹豫和沉重。
“默哥,见信好。”
开头的问候依旧。
“家里一切都好,勿念。秋收忙完了,今年收成还行,就是爹的腰疼病又犯了,贴了几副膏药,好些了。”
例行公事的报平安,但陈默能读出背后的艰辛。秋收的重担,怕是又大部分落在了她和身体不好的母亲身上。
“你上次信里说的那个…电脑,很厉害吧?能学那么多东西。你一定要好好学,城里机会多,将来肯定能有出息。”
她总是这样,话语里全是对他的鼓励和相信,仿佛他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信写到这里,笔迹顿了顿,墨水似乎也浓了一些,接下来的字句,速度慢了下来,仿佛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吃力。
“就是…前几天,村东头的王婶来家里坐了坐…说了好多话…”
陈默的心微微一提。王婶是村里有名的媒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
“她说…她说女孩家家的,总是要…要找个依靠。读书多是好事,但也不能耽误了…终身大事…”
冰冷的预感,像一条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陈默的心脏,缓缓收紧。
“她说…镇上的刘家…开粮油店的那家…他家老二…人挺老实,家里条件也好…说是有意…想…想相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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