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严肃穆的王宫暖阁回到相对熟悉的东宫,气氛仿佛从深水区一下子蹚到了浅滩。如果说刚才面对父王和仲父时,嬴政需要调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维持着那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对答如流的机锋,那么现在,他就像一只刚刚结束激烈捕猎、回到巢穴的幼兽,虽然依旧警觉,但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一下紧绷的肌肉和心神。
当然,这种“放松”,在旁人看来,恐怕也仅仅是比雕塑多了一口气而已。
“我的太子殿下!您今天可真是……真是太威风了!太厉害了!”
刚一踏进东宫的门槛,早就候在门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小柱子,立刻就窜了上来。他那张圆乎乎的脸上,兴奋与后怕交织,激动得红光满面,围着嬴政团团转,嘴里像连珠炮似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嬴政的袍袖上。
“您没看见!您说话的时候,那些大臣们,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还有那个总跟相邦唱反调的廷尉老头,一开始还吹胡子瞪眼,后来那表情,啧啧,就跟生吞了一整个鸡蛋噎住了似的!” 小柱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重现朝堂上的精彩瞬间,“蒙骜老将军那一声‘好’,我的天爷,差点把殿顶的瓦都给震下来!还有大王,大王看您的眼神,那是又惊又喜啊!相邦……呃,仲父大人,也是赞不绝口!”
小柱子说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把肚子里所有赞美和惊叹的词汇都掏出来,一股脑儿堆在嬴政面前。他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小主人,今天简直是光芒万丈,足以载入史册——当然,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史册大概就是宫里老宦官们嘴里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他期待着能从太子脸上看到一丝得意,哪怕是一点点被夸奖后的愉悦也好。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做出这么了不起的事情,高兴一下怎么了?
然而,他失望了。
嬴政只是平静地走到那张熟悉的黑漆嵌玉书案后,拂了拂衣摆,端正地跪坐下来。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甚至带着一种刻板的韵律,仿佛刚才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的根本不是他。
他没有回应小柱子的兴奋,脸上也没有丝毫志得意满的神色。反而,那双过于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光,以及日光下咸阳宫那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沉重的殿宇轮廓,陷入了沉思。
小柱子那股子兴高采烈的劲儿,就像被一盆无形的冰水兜头浇下,呲啦一声,熄了大半。他讪讪地闭上嘴,挠了挠头,有些无措。殿下这反应……不太对劲啊?难道不该高兴吗?他小心翼翼地蹭到书案边,拿起墨锭,开始默默地磨墨,一边磨,一边偷偷观察嬴政的脸色。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均匀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宫人脚步声。
忽然,嬴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打破了这片寂静,也吓了小柱子一跳。
“小柱子。”
“奴婢在!” 小柱子赶紧应声,差点把墨锭丢出去。
“今日朝上,”嬴政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晚膳吃什么,“为何最初众臣争论不休,父王也犹豫不决,但蒙骜将军一开口支持我,父王便立刻做出了决定?”
“啊?” 小柱子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他光顾着为太子的威风喝彩了,哪里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这……这问题该怎么回答?他眨巴着眼睛,努力回想朝堂上的情景,好像……好像是这么回事?可为什么?他哪里知道为什么!
“因……因为……” 小柱子憋得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因为蒙骜老将军……他……他嗓门大?” 说完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这算什么理由!
嬴政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答案,或者说,早就预料到他答不上来。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在书案上的双手,那双手还带着孩童的圆润,但指节已然分明。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梳理自己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是因为蒙骜将军手握重兵,他的态度……很重要吗?” 他微微蹙起眉头,“所以,即便是父王,也要重视他的意见?”
小柱子屏住呼吸,不敢接话。涉及到军权、王权,这话题太危险了,他一个小宦官,听着都腿软。
嬴政的思维跳跃得极快,立刻又联想到了另一个人:“那相邦……仲父呢?他的意见,父王似乎也总是会听。甚至很多时候,父王还未开口,仲父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他想起了暖阁中吕不韦那无懈可击的笑容,那看似欣慰、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神。仲父的权力,似乎无处不在。他制定的法令,他任免的官员,他处理的政务……甚至连教导自己这个太子,也是他一手安排。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脑海中的某个角落,也让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那个更加石破天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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