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胭脂,一点点被咸阳宫巍峨的黑色剪影吞噬。宫苑内早早便点起了灯,青铜灯树上的烛火跳跃着,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随着火焰微微晃动,显得有几分不安。
晚膳已经用过,菜肴精致,远超邯郸质子馆舍的想象,但赵政吃得并不多。他安静地坐在席子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华阳太后赏赐的龙凤玉佩,目光有些游离,似乎还停留在下午那座松柏花园里,停留在成蟜那张傲慢而充满敌意的脸上。
赵姬挥退了侍立的宫女,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她看着儿子异于往常的沉默,心中那根自从踏入咸阳宫就未曾真正放松的弦,又悄然绷紧了。政儿不是活泼的性子,但像这样带着明显心事的沉寂,还是让她感到不安。
“政儿,”她挪到儿子身边,柔声问道,“今日在花园里……可是遇到了什么?怎么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关心,而非审问。
赵政抬起头,看向母亲。烛光下,母亲的脸庞依旧美丽,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在赵国时因苦难而清晰、在秦国则因未知而更加复杂的忧虑。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平稳而清晰的语调,将下午遇到成蟜一行人,以及对方如何挑衅、自己如何回应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没有添油加醋,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客观地陈述,如同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赵姬听着,脸色却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说,‘咱们走着瞧’。”赵政复述完最后一句话,便闭上了嘴,只是看着母亲。
“成蟜公子……”赵姬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虽然初来乍到,但对秦宫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子楚偶尔会提及,身边机灵的小柱子也会在伺候时“不经意”地透露一些信息。她知道成蟜,知道他的母亲出身秦国显赫宗室,知道他在子楚被立为嫡嗣前颇受关注,知道他对子楚一系抱有敌意……但她没想到,这敌意会如此之快、如此直接地落到自己年仅五岁的儿子身上!
而且,是在华阳太后刚刚表达过赏识之后!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这深宫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卖华阳太后的面子,或者说,有人即便表面上不敢违逆,暗地里的不服和嫉妒却不会消失,甚至会转移到更弱小的目标身上!
“政儿!”赵姬猛地抓住儿子的双臂,力道之大,让赵政微微蹙了下眉。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慌和后怕,“你……你怎么能与他顶撞?他母族势大,在宫中根基深厚,我们……我们刚刚回来,无依无靠,如何能得罪得起他?”
她看着儿子那双过于沉静、甚至对此事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眼睛,心中更是焦急,语气不由得带上了责备和告诫:“你记住!此处非比邯郸!在赵国,我们虽受欺辱,但那些多是市井之徒,明刀明枪,尚且能躲。可这深宫之内,人心叵测,笑里藏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以后见到成蟜他们,尽量避开,绕道走!凡事隐忍,不可逞强!听到了吗?”
这一套“隐忍”哲学,是赵姬在赵国多年苦难中总结出的、她认为最有效的生存法则。她用它保护了自己和儿子,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如今到了秦国,面对更加复杂凶险的环境,她本能地想要将这套法则灌输给儿子,希望他能平安。
然而,赵政听着母亲焦急的告诫,小小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他那双黑沉的眼睛里,第一次对母亲的话流露出了明显的、 genuine 的困惑和……质疑。
“母亲,”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探究,“隐忍……他们就会不来惹我吗?”
他仰着小脸,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着赵姬:“在赵国,我们隐忍,虎伢他们,还是来欺负我们,朝我们扔石头,唱难听的歌。我们躲在家里,官差还是来凶我们,克扣我们的粮食。” 他列举着在邯郸的经历,逻辑清晰得可怕,“如果隐忍有用,为什么我们在赵国还是过得那么苦?”
他的问题像一把小锤子,敲在赵姬的心上,让她一时语塞。
是啊,隐忍真的有用吗?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恶意面前,隐忍往往换来的不是平安,而是变本加厉的欺凌。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在这个陌生而强大的宫廷里毫无根基的女人,除了告诫儿子隐忍,她还能做什么呢?难道鼓励他去对抗?去争锋相对?那岂不是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就在赵姬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这个直击要害的问题时,殿外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太子嫡嗣到——”
子楚来了。
赵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整理了一下神色,拉着赵政起身相迎。
子楚依旧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走了进来。他似乎心情不错,或许是刚刚处理完一些政务,又或许是得到了华阳太后的某些嘉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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