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担忧,她一直深埋心底,用无尽的荣华和安国君的宠爱来麻醉自己。如今,却被自己的亲弟弟,如此直白、如此残酷地彻底揭开!
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弟弟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是实!字字诛心!
她不是那些只有美貌没有头脑的妃嫔,她出身楚国贵族,自幼耳濡目染权力争斗,深知后宫生存之道的残酷。母凭子贵,是这片土地上千古不变的铁律!没有儿子,再多的宠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看到姐姐脸色发白,沉默不语,阳泉君知道说到了她的痛处,连忙趁热打铁,将缭提供的“解决方案”和盘托出。
“阿姊!危局虽险,但并非无解!眼下就有一个天赐的良机,可以让我芈氏一门,永葆富贵,让阿姊你,终身得宠于秦!”
“哦?”华阳夫人抬起眼,眸中那丝空茫被一种锐利的审视取代,“何解?”
“就是收养一位公子为嗣子!”阳泉君急切地说道,“而且,这位公子的人选,至关重要!他必须出身不高,母族微弱,对阿姊你构不成威胁;他必须贤孝聪慧,懂得感恩,将来能奉阿姊为生母;他必须……对阿姊你充满仰慕和依赖!”
华阳夫人心中一动,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你是说……?”
“正是公子异人!”阳泉君立刻接话,然后开始将吕不韦精心包装、并由缭再次加工过的“异人形象”,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华阳夫人听。
“阿姊可能对他印象不深。此子排行居中,母亲夏姬早已失宠,在朝在宫,皆无根基依靠。他自知嗣位无望,又被派往赵国为质,饱经磨难!” 阳泉君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将异人描述成一个身世飘零、楚楚可怜的小白菜,“他在赵国,日夜思念太子殿下与阿姊您!常对着咸阳方向哭泣,言说虽未蒙阿姊教诲,但心中早已将阿姊视若天上的日月,人间的至亲!其贤孝之心,感天动地!”
他观察着姐姐的神色,继续加码:“阿姊请想,您无子,而异人无势。此乃天作之合啊!若您能将他收为嗣子,他必对阿姊感恩戴德,视若生母!将来他若能有幸承继大统,阿姊您便是名正言顺的秦国太后,尊荣更胜今日!而我芈氏一族,作为嗣君舅族,亦将永享富贵,与国同休!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化解眼前危局的最佳良策?”
华阳夫人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动着。
异人……那个在赵国为质,几乎被她遗忘的儿子……
经弟弟这么一说,这个模糊的影子,似乎瞬间变得清晰、甚至……有些“完美”起来。
出身不高,母族微弱——意味着他需要依靠,易于控制。
贤孝聪慧,仰慕自己——意味着他懂得感恩,将来会孝顺自己。
在赵国为质,饱经磨难——意味着他更渴望亲情和庇护,会对给予他这一切的人死心塌地。
这确实像是一步绝妙的棋。既能填补她内心深处因无子而产生的巨大空洞和不安(哪怕只是政治上的替代品),也能在未来的权力博弈中,为她和她背后的楚系势力,赢得一个最牢固的保障。
一种混合着母爱(或者说,对“儿子”这种存在的渴望)与赤裸裸权力欲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交织、涌动。她仿佛看到,一个对自己恭敬孝顺、依赖有加的儿子,承欢膝下;又仿佛看到,自己身着太后礼服,在儿子的尊崇下,依旧稳坐秦国后宫权力的巅峰……
这画面,太具有诱惑力了。
她心动了。彻底心动了。
然而,她毕竟是华阳夫人,是在秦国后宫屹立多年不倒的女人。心动不代表立刻行动。她需要确认,需要权衡,需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她沉吟了许久,久到阳泉君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再次开口催促时,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深邃。
“宸弟,”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所言……确有道理。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阳泉君一听“从长计议”,刚想说话,却被华阳夫人抬手制止。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你口中那位吕不韦先生,还有……我那位‘贤孝’孩儿的具体情形,我倒是想亲自了解一下。”
她看着弟弟,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你可先去安排,让我……见见那位吕先生。至于异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也需寻个合适的时机,让我看看,他是否……真如你所说。”
她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她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权力巩固和未来保障的门,但进门之前,她要亲自看看,门后的“货物”,是否真如描述的那般优质,那个“儿子”,是否真的值得她投资下注。
阳泉君听到姐姐终于松口,还要见吕不韦,心中大喜!他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只要吕不韦表现得当,只要那个异人稍微争点气,这桩足以改变秦国格局的“交易”,就算成了!
“阿姊放心!弟弟这就去安排!定让阿姊满意!” 阳泉君兴冲冲地行礼告退,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宫殿,来时的那份惊慌,早已被巨大的兴奋所取代。
华阳夫人独自坐在殿中,窗外的铃铎声依旧清脆。她缓缓拿起之前放下的那枚玉梭,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异人……吕不韦……
她的心中,已然波澜起伏。那深宫之中,关于权力与亲情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远在邯郸那个冰冷馆舍中的赵姬与赵政,他们的命运,也即将因为这咸阳深宫中的一个决定,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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