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邯郸城外那浑浊的河水,看似凝滞,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淌了一年多。张伯那如同暗夜微光般的接济,虽然微薄且充满风险,却实实在在地成了维系质子馆舍内三条性命的生命线。每月三次,在约定的日期,老仆僖总会如同执行一场神圣而又危险的仪式般,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或者黄昏时风雪最大的掩护,偷偷溜到那个堆满破烂箩筐的隐蔽角落。有时能幸运地找到一小袋粟米,有时是几块干柴,偶尔甚至会有一小罐盐或几颗干瘪的菜蔬。每一次成功的“收获”,都让馆舍内紧绷的生存之弦稍稍松弛一分,也让绝望的冰层下,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绿芽。
得益于这点接济和僖伯偶尔用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值钱的物品换回的杂粮,赵姬母子总算没有饿死冻毙在那个最难熬的寒冬。赵姬手上的冻疮在春暖花开时渐渐愈合,留下了浅淡的疤痕,如同岁月刻下的印记。赵政也像石缝里的小草,顽强地抽条长高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削,但至少摆脱了奄奄一息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监视一无所获,也或许是赵国朝廷内部的注意力被其他国事纷争所分散,更可能是觉得这孤儿寡母确实榨不出什么油水、也构不成什么威胁,看守们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松懈。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守着门口,有时会躲到远处避风晒太阳,或者交头接耳地闲聊,对于僖伯的出入,盘查也不再那么严苛和充满恶意,更多是一种例行公事的敷衍。
甚至,在天气晴好的午后,如果僖伯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并表示绝不会走远,那些看守偶尔会挥挥手,不耐烦地同意赵姬带着赵政,在馆舍门口那块巴掌大的、阳光能照射到的空地范围内,“透透气”。
这无疑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奢侈。
对于赵姬而言,能够走出那间阴冷、潮湿、充满了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屋子,站在阳光下,感受微风拂过面颊,看看天空飘过的云彩,听听远处市井隐约传来的、属于“正常”生活的喧嚣,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这短暂的放风,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让她得以喘息,重新积蓄一点点面对漫长囚禁生活的勇气。
对于赵政,这个小小的门口空地,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未知和刺激的观察窗口。他的活动范围极其有限,僖伯会用一根小木棍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严厉告诫他绝不能逾越。赵政很听话,他从不试图跨过那条线,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界限内,用那双黑沉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眼睛,贪婪地观察着界限之外的世界。
他看街道上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骑着马匆匆而过的官吏,相互追逐打闹的孩童,坐在门口晒太阳、絮絮叨叨聊着家长里短的老妇人……这一切,与他记忆深处在赵国街头被追打辱骂的经历,以及馆舍内冰冷绝望的氛围,形成了鲜明而奇异的对比。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全然是恶意,但也绝不属于他。
他尤其注意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孩童。看着他们穿着虽然朴素但干净完整的衣服,看着他们手里拿着简单的玩具(比如一个竹马,一个陶响球),看着他们毫无顾忌地奔跑、笑闹,为了争抢一块甜饼而打斗,又很快和好……赵政的眼神里,没有羡慕,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学者般的审视和困惑。他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孩子可以如此无忧无虑,为什么他们可以拥有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不仅仅是玩具和食物,更重要的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属于孩童的自由和快乐。
赵姬看着儿子那过于安静和专注的侧影,心中常常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楚。她宁愿儿子像普通孩子一样,会哭闹着想要越过界限,去和那些孩子一起玩,哪怕因此惹来看守的呵斥。但赵政没有。他的安静,他的克制,他眼神中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洞察力,都让赵姬感到隐隐的不安。她知道,儿子的内心世界,正在以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悄然构建着,那里面充满了在困境中磨砺出的坚硬棱角。
这一日,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馆舍门口的空地上。赵姬和僖伯一左一右,陪着赵政在界限内安静地站着。赵政正看着远处一只在墙头悠闲踱步的花猫,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属于孩童的好奇。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属于孩童的喧闹声由远及近。
“虎伢哥,快看!那个秦崽又出来了!”
“嘿!还真是!走,去看看!”
赵姬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就想把儿子拉回身后。僖伯也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背脊,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来的正是以那个名叫虎伢的大孩子为首的一群邯郸孩童。虎伢约莫七八岁年纪,比赵政高大半个头,穿着虽然不算华贵但也体面的棉布短褂,头上扎着两个抓髻,脸上带着一种在街巷中混迹出来的、蛮横而又精明的神气。他显然是这群孩子的头儿。他们呼啦啦地围拢过来,但并不靠近,只是站在界限之外,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鄙夷和挑衅的目光,打量着赵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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