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望着书店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却没有勇气走过去。他想象着肖玉卿可能就在里面,安静地看着书,就像上次一样。
但他只是站着,像被钉在了寒冷的夜色里,一步也迈不动。
想见,不敢见。
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和世界,在这一天,因为几句无意中听来的闲谈,轰然倒塌,碎得彻底。而他,站在废墟之上,不知该去向何方。
他不知在寒风中伫立了多久。书店的灯光早已熄灭,街面彻底沉寂下来,只余北风刮过屋檐的呜咽声。
最终,罗云净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具被抽空了魂灵的木偶,缓缓走回北平路寓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无之上,脚下的青石板路,两旁熟悉的建筑,甚至拂过面颊的冰冷空气,都变得无比陌生而扭曲。
陈妈早已睡下。他悄无声息地上了楼,没有开灯,径直倒在床上。黑暗中,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仿佛变成了炮火轰鸣的战场,又变成了同事们谈论“剿匪大胜”时兴奋的脸,最后定格在那晚——肖玉卿——焦灼的眼神上。
“……麻城和白雀园的祖田,被北边的大户给圈了,一斗租子都不让收……”
那句话反复在他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了肖玉卿。想起他在书店的冷静深邃,在小饭馆谈起“旧船与新舟”时的沉重与期许,在灵谷寺的雪中同游。他一直将肖玉卿视为榜样,是比他处境更艰难却更坚定强大的存在,是自己面对审查时内心汲取力量的来源。他敬仰他,甚至下意识地模仿他那份面对生死和危险,仍坚定信仰的沉静。
可现在……自己却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器,成了摧毁肖玉卿所守护的力量的一部分!
第二天,他勉强自己去研究室,却对着图纸半天画不出一笔,却再也无法找回从前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图纸上的线条变得陌生,数据也失去了意义。每一次成功的测试,耳边仿佛都会响起同事那句“一炸一个懵”;每一次廖永兴的赞许,都像一根针,刺在他良知未泯的神经上。他变得沉默寡言,工作时常常望着窗外发呆,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隔膜里。
他把自己困在巨大的精神牢笼里,反复咀嚼着那份痛苦和迷茫。他一直试图远离政治,只愿埋头技术,以为这样才能保持纯粹,救国救民。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技术并无立场,但使用技术的人有。他躲不开,避不了。
廖永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只当是他再次遇上了瓶颈,关切地让他多休息,却并未深究。
日子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滑过。直到三天后的傍晚。
他再一次站在了旧书店的街角,望着店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却没有勇气靠近。他只是站着,像被钉死在寒冷的夜色和内心的枷锁里。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
后车窗降下,露出肖玉卿沉静的面容。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罗云净。
罗云净猛地对上他的目光,身体瞬间僵硬,羞愧、慌乱、无助……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逃开。
“上车。”肖玉卿的声音低沉,不容拒绝,却奇异地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罗云净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机械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一片沉寂。
“……对不起。”良久,罗云净几乎是嗫嚅着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哑破碎。他低着头,不敢看肖玉卿。
“为什么道歉?”肖玉卿的声音很平静。
“我……我不知道……那些仪器会……”他的话堵在喉咙里,无法成句。
“你当然不知道。”肖玉卿打断他,“你若知道,就不会有那晚的出手相助,也不会在改进测距仪时,怀着那份‘守其白’的赤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我,是这个让理想蒙尘、让技术染血的世道。”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到他眼中的理想之光破碎后的痛苦与挣扎,也看到了那痛苦挣扎之下尚未熄灭的、寻求出口的火焰。
“觉得痛苦,”他问,“这说明你的心还是热的,你的血还未冷。”
“可……那么多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罗云净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是为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在战斗、是为了改变这积贫积弱的国家在战斗,他们的牺牲我们不会忘记!”肖玉卿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沉沉的夜空,又缓缓收回,重新落在罗云净脸上,“你想把劈波斩浪的能力用来照亮黑暗。关键在于,你选择为何而照亮,为何而劈斩。”
罗云净心中的惊涛骇浪,似乎在这目光中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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