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着驶入金陵下关车站,喷出的蒸汽模糊了站台上熙攘的人影。罗云净提着他简单的行李——一只皮箱和一个装书的藤箱——走下火车,踏上了这座被誉为“六朝古都”的城市的土地。
“四少爷,一路辛苦。车子在外面,这就送您去公馆。”早已等候的商号经理迎了上来,恭敬地接过行李。
汽车穿过繁华的街道,驶进了北平路沿线一条静谧的支路上,停在了一处带有庭院的法式小洋楼前。这里绿树成荫,远离市嚣,多是银行经理、大学教授和外国公司代表的宅邸。
这座二层小洋楼是沈国钧在他回国前,为他置办的产业,一直有佣人打理,就是为了他有个舒适安全的落脚处。
小楼虽不似香江半山宅邸那般豪阔,但设计雅致,设施齐全,带着一个小巧却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罗云净安顿下来后,心中却并无多少惬意。他很快按照朋友信中所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中央金陵工业研究所”。
它坐落在一个略显偏僻的街区,门脸比罗云净想象中要小得多,一块掉了漆的牌子有气无力地挂着。
走进所谓的研究所,罗云净的心便凉了半截。里面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办事员模样的人在喝茶看报。空气中飘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而不是他熟悉的机油和实验试剂的味道。他见到了那位朋友给自己引荐的“刘主任”。
刘主任是个脑门锃亮、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中山装,纽扣绷得紧紧的。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打量着风尘仆仆的罗云净,眼神里带着一种官僚特有的审视和傲慢。
“罗......云净,李家的二公子介绍来的?德国回来的?学机电的?嗯,不错,不错。”刘主任打着官腔,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我们这里嘛,是很有发展前途的。目前主要是做一些……嗯……统筹规划、理论研究工作。为党国的工业建设提供宏观指导嘛!”
罗云净试着询问具体的研究项目、实验室配置、经费情况,刘主任却总是含糊其辞,要么大谈“党国需求”、“上级指示”,要么就吹嘘自己与某位部长的交情。
当罗云净提到一些具体的机电一体化设想时,刘主任嗤笑一声说:“一体化?呵呵,罗先生,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各个部分先‘立’起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你这些想法,太超前了,太超前了。”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嘛!理论要联系实际,但这个实际,要符合我们的大局需要。你先安顿下来,具体工作安排,我们还要研究研究,上报审批。”面试的最后,刘主任这样敷衍道。
走出研究所的大门,金陵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罗云净的心却沉到了谷底。这根本不是一个真正做研究的地方,只是一个用来安置闲人、编织关系网的官僚空壳。他满心期待的“实业救国”、“科技兴邦”的理想,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可笑又可悲的肥皂泡。
他不甘心,凭借自己的学历和才识,又在金陵奔波了数日,拜访了几所大学和可能相关的机构。然而,结果要么是人员臃肿暂无空缺,要么同样是官僚作风严重,论资排辈,对他这种毫无根基的归国学子并不热情。他所向往的那种纯粹、高效、充满探索精神的学术净土,在现实的金陵似乎无处可寻。
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了他。他开始怀疑自己放弃香江和海城优渥安逸的生活,执意前来金陵,是否是一个冲动的错误。
几天奔波无果,他心情郁结地回到寓所。佣人陈妈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但他没什么胃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望着窗外庭院里渐暗的天色,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该离开金陵。
或许,应该回海城看看,那里的工业基础更好,氛围也更开放……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另一个让他头疼的画面便随之而来——那位常常到家中拜访母亲的唐小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这位可爱的唐小姐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他身边,热情得让他无所适从,一度还追到了德国去,姐姐写信来总拿这件事调侃他,自己母亲也在信中试探地问他是否有意这位唐小姐。他没日没夜的刻苦学习,除了想早点拿到学位回国,也有躲开这位唐小姐的原因。
罗云净忽然想起大伯的叮嘱,说已打过招呼,让他有事去找的那位陈先生,他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盒名片。他的手指划过那叠名片,最终停在一张名片上——陈兆谦,名字下方是政府某个实权部门的职务和办公室电话。
既然到了金陵,无论最终决定是走还是留,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去拜访一下这位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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