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缨子染上酱紫色时,望海坡的夜就变得稠了。三秒带在地头搭了个简易棚,四根玉米秆支起顶,上面蒙着块破塑料布,勉强能遮风。棚里铺着厚厚的麦秸,躺下时能闻到阳光晒过的暖香,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全是地里的动静——玉米叶摩擦的“沙沙”声,渠水渗进土壤的“咕嘟”声,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虫鸣,叽叽喳喳,像开不完的会。
这是他守夜的第三个晚上。前几天发现有野兔啃玉米苗,一夜就糟蹋了半畦,气得二柱子拎着木棍在地里转了半夜,也没逮着。三秒带怕再出事,索性在地头搭了棚,打算守到玉米收割。
“窸窸窣窣……”棚外传来响动,三秒带猛地坐起来,抄起枕边的铁锹。月光透过塑料布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隐约看见个灰影窜过田埂——是只黄鼠狼,拖着条蓬松的尾巴,眨眼就没了踪影。
他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却再无睡意。虫鸣更密了,像撒了把豆子在锅里炒,“唧唧”“吱吱”“瞿瞿”,高低错落,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把整个望海坡都罩在里面。三秒带侧耳听着,突然想起爷爷在世时,常坐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一边抽旱烟,一边听虫鸣,嘴里还念叨:“虫鸣密,丰收吉;虫声稀,歉年欺。”
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虫鸣吵得慌,总想往耳朵里塞棉花。爷爷就敲着他的脑袋说:“傻小子,虫鸣是地的呼吸,虫多了,说明地肥,庄稼能长得好。”
现在想想,爷爷的话真在理。今年的虫鸣比往年密得多,尤其是玉米地里,入夜后简直像开了场音乐会。三秒带悄悄拉开棚帘,月光下的玉米地像片墨绿色的海,风吹过,叶浪翻滚,虫鸣声也跟着起伏,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像是在跟庄稼说着悄悄话。
他想起春天播种时的情景。那时候地刚化冻,他蹲在地里点玉米种,手指冻得通红,陈老五蹲在旁边,用拐杖扒开土块:“这地得晒透了再种,不然出芽慢。”当时他还嫌老头多事,现在看着齐腰高的玉米,才明白老人的心思——种地就像养孩子,得顺着性子来,急不得。
“咕咕……”棚外传来野鸡的叫声,不远不近,像是在巡逻。三秒带笑了,这望海坡的夜真热闹,有虫鸣,有鸟叫,还有风吹庄稼的声音,比镇上的KTV好听多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电筒,光柱扫过玉米地,叶片上的露珠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正看得入神,远处传来脚步声,“踏踏”地踩在田埂上,带着泥土的腥气。三秒带握紧铁锹,沉声问:“谁?”
“是我,陈老五。”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酒气。棚帘被掀开,陈老五探进头,手里还拎着个酒瓶,“睡不着,过来跟你唠唠。”
三秒带松了口气:“五叔,您咋来了?天凉,快进来。”
陈老五钻进棚,往麦秸上一坐,把酒瓶往两人中间一放:“刚跟你二柱子叔喝了两盅,说起你在这儿守夜,就过来看看。”他拧开酒瓶,抿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这夜凉,喝点暖暖身子。”
三秒带也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心里热乎乎的。“五叔,您说这虫鸣,真能看出丰收不?”
“咋不能?”陈老五往棚外指了指,“我年轻时候,你爷爷就教我听虫鸣。他说虫是地养的,地肥了,虫才多;虫多了,说明庄稼长得旺,能招虫。你看这玉米,杆粗叶茂,虫才爱来。”他顿了顿,又说,“要是地里光秃秃的,连虫都不来,那才叫愁人。”
三秒带想起去年,地里的玉米长得稀稀拉拉,别说虫鸣了,连鸟都懒得过来。那时候爷爷还在,拄着拐杖在地头叹气:“地瘦了,养不住虫,也养不住咱了。”
“今年不一样了。”陈老五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修了渠,施了肥,还听了老祖宗的话,这地能不肥吗?虫鸣密,是好事。”
两人就着虫鸣喝酒,聊着地里的收成,聊着村里的琐事。陈老五说起他年轻时种玉米,为了防野猪,在地里搭了个更高的棚,守了一个月,最后玉米收了两千斤,是村里最高的;三秒带说起爷爷教他辨认虫鸣,哪种是蝼蛄叫,哪种是蟋蟀鸣,哪种虫叫得多,预示着哪种庄稼能丰收。
不知不觉,酒瓶见了底。陈老五打了个哈欠,往麦秸上一躺:“我眯会儿,你也睡吧,有我在,啥也偷不走。”
三秒带没睡,他看着陈老五的睡颜,老人的眉头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操心地里的事。月光透过棚顶的破洞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
虫鸣声渐渐变得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老人的梦。三秒带悄悄走出棚,夜风带着玉米的清香,拂过脸颊,舒服得让人想叹气。他蹲在地里,摸了摸玉米的茎秆,硬邦邦的,透着股韧劲,就像望海坡的庄稼人,看着不起眼,却有股不服输的劲。
他想起春花白天说的话:“等玉米收了,就给二丫买个新书包,再给爹扯块新布做件棉袄。”想起二柱子算的账:“今年的玉米要是能卖上价,就能给娃交学费了。”想起王老五媳妇念叨的:“盼着多收点,冬天能给男人买瓶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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