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仓猛地回过头,筐子差点掉在地上。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人来,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怒气取代。“你咋回来了?”他把竹筐往地上一墩,声音劈了叉,“我不是让你在城里好好干活?回来干啥?”
“我回来了。”王三秒走过去,想接过竹筐,被爷爷一胳膊肘顶开。
“回来?”王满仓捡起地上的旱烟杆,烟杆是枣木的,被磨得油光锃亮,“回来喝西北风?还是回来啃土?”他指着望海坡,“你看那地,荒得都长树了,你回来种啥?种金子?”
“我想把望海坡的荒地包下来。”王三秒说。
“你说啥?”王满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提高了声音,“包那荒地?王三秒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在城里挣了俩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地能种出啥?除了石头就是草!”他举起旱烟杆,作势要打,手却在半空停住了,烟杆抖得厉害,“你那点钱,是大风刮来的?扔在那地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爷,”王三秒看着爷爷花白的胡子,声音软了些,“我想试试。我在城里学了些新法子,说不定能行。”
“新法子?”王满仓冷笑一声,“能比老祖宗的法子管用?我种了一辈子地,还不知道那地的脾气?春分种玉米,得带羊粪;谷雨栽土豆,要垫松针;红豆得种在半阴坡——这些你懂?”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从指缝里漏下去,“这土薄啊,三秒,养不住庄稼,也养不住人。”
王三秒没说话。他知道爷爷说的是实话。望海坡的地,是坡地,土层薄,保不住水,种啥都得看天脸色。可他忘不了小时候,这片坡地长满了玉米、土豆、红豆,金黄的玉米穗子能没过人头,爷爷牵着他的手,在地里掰玉米,说:“三秒你看,这地不哄人,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粮食。”
“我明天去村支书那问问,把地包下来。”王三秒捡起地上的竹筐,往肩上扛。竹筐很沉,勒得肩膀生疼,他却觉得踏实。
王满仓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掏出烟锅,慢悠悠地装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片荒草萋萋的望海坡上,像个孤独的感叹号。
晚饭是在爷爷的老屋里吃的。屋子是土坯墙,黑黢黢的,房梁上挂着玉米棒子和干辣椒,空气里飘着一股烟火味。奶奶走得早,屋里就爷爷一个人住,冷清得很。王三秒煮了两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爷爷没动筷子,只是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爷,吃点吧。”王三秒把碗往爷爷跟前推了推。
王满仓没理他,突然说:“你爹当年,也想把望海坡包下来。”
王三秒愣了愣。他爹走得早,他对爹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爹也是个种地的好手,跟爷爷一样,爱在地里琢磨。
“那时候你才五岁,”王满仓的声音低了些,“你爹说,要在坡上修梯田,种果树,让咱王家窝棚的人都富起来。结果呢?一场山洪,把刚修的梯田冲了,你爹为了抢种子,被石头砸了腿,后来……”他没再说下去,猛吸了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王三秒看着爷爷佝偻的背,突然明白,爷爷不是怕他赔钱,是怕他像爹一样,被这片坡地伤了心。
“爷,”他轻声说,“我跟我爹不一样。现在有旋耕机,有新种子,还有……”他想说还有马春花那样懂销售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满仓没说话,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从炕头的木箱里翻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捧红豆籽,红得像玛瑙。“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老品种,”他把红豆籽递给三秒,“你要种,就种这个。别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新种子,这红豆,熬粥不用泡,香得很。”
王三秒接过红豆籽,籽儿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气息。他知道,爷爷这是松口了。
夜里,王三秒躺在吱呀作响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风穿过望海坡的荒草,呜呜地响,像在唱歌,又像在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豆籽,籽儿硌着掌心,有点痒。他想,明天一早,就去找村支书。
望海坡的荒草,该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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