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餐馆的生意持续火爆,仿佛在蒂华纳这片贫瘠而混乱的土地上,硬生生开辟出了一小块充满烟火气与异域风情的绿洲。然而,随着名声的传播,这绿洲吸引来的,早已不仅仅是寻求温饱的普通市民和好奇的游客。它像一块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磁石,开始将这座城市阴影下的各种角色,悄然吸附过来。
午餐高峰过后,下午的时光相对悠闲,但餐馆并未冷清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复杂、更耐人寻味的氛围。人流不再像正午时分那样汹涌急促,而是变得缓慢、粘稠,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和观察。
陆少华依旧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晚上的食材,但他的感官天线早已全面张开。他敏锐地察觉到,顾客的构成正在发生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靠窗的卡座里,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穿着普通的POLO衫和牛仔裤,但坐姿过于挺直,眼神锐利且不断扫视四周,对送上来的食物只是敷衍地动了两下筷子。他们的交流很少,且声音压得极低。更关键的是,陆少华注意到其中一人腰间衬衫下不自然的隆起,以及他们脚上穿着的、与这身休闲打扮格格不入的厚重战术靴。
“便衣警察…或者军方的人。”陆少华心中立刻做出判断。他们不是来吃饭的,他们是来踩点的,观察环境,或许也在观察某些特定的人。他不动声色,继续切菜,但已经将这两人的体貌特征记在心里。
另一桌,气氛则截然不同。三个穿着花哨衬衫、戴着金链子的年轻拉丁裔男子占据了最大的桌子,声音洪亮,举止张扬。他们点了最贵的菜和大量的啤酒,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言语间充斥着对某个街区“生意”的讨论,以及对他们老大的吹捧。其中一个家伙甚至不经意地撩起衣角,露出别在后腰的手枪枪柄。
“底层的小毒贩,或者某个本地小帮派的成员。”陆少华心想。他们缺乏真正大佬的沉稳和内敛,急于用嚣张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和实力。这种人在蒂华纳遍地都是,像热带雨林里色彩鲜艳却有剧毒的青蛙。
在更偏僻的角落,一个独坐的男人引起了陆少华的特别注意。他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安静地吃着一碗最便宜的炒面。他吃得很快,但很干净,眼神低垂,不与任何人对视。然而,陆少华从他裸露的手臂上看到了模糊的监狱纹身,以及他偶尔抬眼扫视门口和窗外时,那一闪而过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警惕。这是一个刚出狱的人,或者一个正在躲避什么的人。
甚至,陆少华还瞥见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银行职员或保险经纪人的中年男子。但他与对面那个面色紧张、不断搓手的小商贩之间的对话片段,飘进了陆少华的耳朵:“…百分之十五的过路费…下周三之前…否则他们的卡车会出事…” 这分明是在进行勒索或保护费的谈判。
“龙宫”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蒂华纳微观缩影的舞台。法律的代表、秩序的破坏者、挣扎的求生者、灰色的交易者…他们共处一室,彼此心照不宣,在饭菜的香气和嘈杂的人声中,进行着各自的明暗勾当。
迭戈和索菲亚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迭戈送餐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脚步放轻,尽量不去打扰那些看起来不好惹的客人。索菲亚的笑容则显得有些僵硬,尤其是在为那桌喧闹的帮派分子服务时,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陆少华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他的餐馆变成一个纯粹的帮派据点,那会吓跑真正的普通顾客,也会引来不必要的警方过度关注。但同时,他也不能粗暴地赶走这些人,那会立刻结下仇家。
他想了想,擦擦手,走出厨房。他亲自端着一壶免费赠送的菊花茶,走向那桌最吵闹的帮派分子。
“几位先生,饭菜还合口味吗?”陆少华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用流利的西班牙语问道,同时自然地为他们斟茶。
为首的一个光头壮汉斜眼看他,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不错,中国佬,你的手艺还行。”语气轻佻,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陆少华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到那声带有侮辱性的“中国佬”。“合口味就好。本店小本经营,图个和气生财。几位兄弟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能来小店捧场,是我的荣幸。”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一些,但确保他们都能听到,“不过,最近街上便衣比较多,兄弟们谈大事的时候,或许声音稍微轻一点,对大家都好。这壶茶算我请的,给大家去去火。”
他的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对方面子,暗示认可他们的“身份”,又点出了风险,提出了委婉的警告,最后还用小恩小惠缓和了气氛。
那几个混混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光头壮汉重新打量了一下陆少华,眼神中的轻蔑减少了几分,多了一丝惊讶和权衡。他们显然没想到这个中国厨子不仅西班牙语流利,而且眼神如此毒辣,心思如此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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