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打着辽阳城残破的垛口。西城水门外那个巨大的冰窟窿边缘,浑浊的河水已经重新冻结,只是冰层薄脆,颜色污浊,冰下隐约可见扭曲的尸骸轮廓,成为这场惨烈守城战最触目惊心的纪念碑。城头,幸存的守军士卒穿着单薄破旧的棉袄,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缩着,用冻得通红的双手,将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碎砖、冻硬的土块、甚至朽木——奋力堆砌填补着被轰塌的缺口。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身上未愈的伤口,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在胡须眉梢。
徐光启裹着一件厚实的旧羊皮袄,站在西门内侧临时搭建的望楼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咳嗽时不时打断他的观察,冻伤的双手包裹在厚厚的棉布中,行动不便。但他的眼神,却比城外的坚冰更加锐利沉静,紧紧盯着远方建奴大营的动静。那连绵的营盘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显得异常安静,只有零星的炊烟袅袅升起,偶尔能看到小股骑兵在营盘外围巡弋。
“大人,” 袁崇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风雪的寒意。他玄甲上的冰霜已经拍打干净,但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探马回报,建奴主力已退至太子河以北二十里扎营,只留镶蓝旗一部约五千人,驻于河岸冰面之上,监视我城动向。努尔哈赤…似有暂缓强攻之意。”
徐光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远方:“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天时于他不利,强攻徒增伤亡。他是在等…等开春冰消雪融,等我们粮尽援绝,等我们因冻饿伤病自行崩溃。” 他的声音平静,却道出了最残酷的现实。“之前”辽阳已成孤城,自断水路,补给断绝。拆屋取石、征粮制械的命令虽然暂时稳住了防线,却也彻底耗尽了这座城市的元气。城中的储备,尤其是救命的口粮和御寒的柴炭,正在飞速消耗。饥饿和寒冷,是比建奴刀箭更可怕的敌人。
“城中存粮…还能支撑多久?” 徐光启的声音低沉下来。
袁崇焕沉默片刻,艰涩地开口:“若按现有人口,每日只供两顿稀粥…最多…二十日。” 二十日!这数字像一块寒冰砸在两人心头。而这还是在最乐观的估计下,没有新的伤员涌入,没有发生瘟疫。
“二十日…” 徐光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寒气,再睁开时,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够了!传令下去!”
“其一,组织精干人手,趁夜潜出,于城外冰面布设火雷!位置要隐蔽,不求杀敌,只求惊扰迟滞!”
“其二,城头守军,轮班休整!冻伤者集中保暖医治!所有能收集到的柴炭,优先供给伤兵和老弱妇孺!”
“其三,继续加固城防!尤其是东、南两面!拆屋所得砖石木料,全用于此!城内冰陷陷阱,也要进一步完善!”
“其四,”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每日口粮…减为一顿稠粥!告诉军民…朝廷援军已在路上!咬牙…挺过这寒冬!”
一道道指令,如同在冰层上艰难凿出的裂缝,维系着这座孤城最后的生机。徐光启知道,这二十日,是与时间赛跑,是与饥饿寒冷搏斗,更是等待那一线渺茫的生机——来自山海关的援兵和补给,以及那位陛下在京师掀起的雷霆风暴。
山海关,军械局作坊。
凛冽的寒风被厚实的土墙和油毡勉强挡在外面,但作坊内依旧寒气逼人。巨大的火炉熊熊燃烧,散发出灼人的热浪,与寒气形成诡异的对抗。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拉动风箱的呼啦声、淬火时发出的“嗤嗤”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充满力量。
孙元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粗布短褂,露出精壮的手臂,上面沾满油污和炭黑。他脸上那道被铁屑划破的伤口尚未结痂,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一门刚刚修复的佛郎机子铳旁,用特制的刻刀,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子铳与母铳的接口凹槽。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铳身上,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孙头儿!” 一个满脸炭灰的年轻匠户小跑过来,声音带着兴奋,“成了!按您改的图样,新铸的那批‘万人敌’铁壳薄了三分,口子开大了半寸,刚试了一个,炸开的碎片多了三成!威力更猛了!”
孙元化头也没抬,手上的刻刀依旧稳定:“好。记下来。还有,告诉负责配药的,硫磺粉要碾得更细!掺入的铁砂,大小要均匀,用筛子过三遍!半点马虎不得!这是要人命的家伙,也是保命的家伙!”
“是!孙头儿!” 年轻匠户大声应着,眼中满是信服。这位新来的孙副主事,手艺精湛得吓人,要求更是严苛到近乎变态。但跟着他,能造出真正杀敌的好东西!
孙元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刀的修整,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热气。他拿起旁边一块粗布,胡乱擦了把汗,目光扫过作坊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匠户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修复损毁的火铳,铸造新的部件,配制火药,组装“万人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隐隐的亢奋。杨涟督师的信任和放权,如同给这座沉寂已久的军械局注入了强心剂。而孙元化,就是那根最硬的搅棍,将所有人的潜力都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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