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走到了军营的最西侧。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钻入鼻孔。
是马粪、馊水和汗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不远处,果然有一排低矮破旧的营帐,紧挨着马厩。
风一吹,那味道更是熏得人头昏脑涨。
小乙皱了皱眉,掀开其中一顶营帐的门帘。
帐内,光线昏暗。
弥漫的,是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的、近乎腐烂的臭气。
这哪里是给人住的营房。
说是茅房,都有些抬举了。
小乙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走了进去。
帐内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李四和其他几个衙差,像几条被人打断了脊梁的野狗,或躺或坐地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
他们身上的衣服,脸上、发间,满是污垢。
每个人的眼神,都空洞而麻木,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他们缓缓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小乙时,那几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一点光。
像是濒死之人,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小乙!”
李四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嗓音沙哑。
“你小子……你小子可算来了!”
另一个人也跟着叫嚷起来。
“小乙,你这下,可算是发达了!”
那语气,酸溜溜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
小乙看着他们这副可怜又可鄙的模样,心中那点仅存的同僚之情,又淡了几分。
但他还是躬身一礼,带着歉意说道。
“李四叔,几位大哥,都怪我……”
“怪我当日没能护住柳姑娘,才让你们在此受苦了。”
李四闻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
“好小子,说这些做什么!”
“你能把柳姑娘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就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他顿了顿,眼神灼灼地看着小乙。
“此等恩情,我们记下了,来日再报!”
小乙听着这番话,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他知道,所谓的“来日再报”,不过是一句空话。
他们和他,或许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四叔,你们暂且再委屈一日。”
“明日一早,我们便能回去了。”
小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想和他们说。
那种骨子里的疏离感,让他只想尽快离开。
又随意寒暄了两句,他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给大将军复命,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营房。
走出帐篷,重新呼吸到还算新鲜的空气,小乙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将胸中的所有污秽,都一并吐了出去。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再次穿过那大半个军营,回到自己那间干净整洁的营帐中。
小乙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早已把他摧残得不轻。
方才吃饱喝足,又走了这么一大圈,倦意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不知不觉中,他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极安稳。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轻柔的呼唤声惊醒的。
“小乙兄弟,是否安好?”
是刘全的声音。
小乙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帐内,已经点上了烛火,光线昏黄。
他慌忙应道:“刘全哥,我没事,请进!”
门帘掀开,刘全那张带着笑的脸探了进来。
“我看兄弟你睡了一整天,也不敢进来打扰。”
“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大将军已在中军大帐设下酒宴,特意邀你过去。”
“我这才不得已,将你喊醒了。”
大将军设宴相邀。
这八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小乙的心上。
他连忙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要往帐外走。
刘全见状,慌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拦下。
“哎,兄弟,别急!”
随即,他朝帐外高声喊了一句。
“来人!伺候差爷梳洗!”
随着刘全的一声令下,帐外立刻走进两名士卒。
一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铜盆,一人手里捧着崭新的手帕和布巾。
小乙被刘全按着,重新坐回了床沿。
他有些不知所措。
“刘全哥,这……这使不得……”
刘全却咧嘴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
“兄弟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让他们伺候你梳洗一番,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一会儿见了咱们大将军,总不能失了体统,丢了将军的脸面不是?”
小乙拗不过他,只得任由那两名士卒摆布。
温热的毛巾,擦过他的脸颊、脖颈。
那种细致的、被服侍的感觉,让他浑身僵硬。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如此精心的梳洗打扮。
很快,梳洗完毕。
小乙换上了那身深蓝色的长衫,穿上了那双黑色的布靴。
刘全又拿来一把梳子,替他将散乱的头发束起。
一切停当,刘全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帐内的烛火,跳动着。
小乙看着铜盆里自己那模糊的倒影。
平日里灰头土脸的小差役,这般穿着锦衣华服,精心收拾过后,竟也称得上眉清目秀,十分俊朗。
只是那双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茫然与忐忑。
“走吧,小乙兄弟。”
刘全催促道。
“可别让大将军等急了。”
小乙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刘全身后,走出了营帐。
夜色已深,军营里却灯火通明。
他二人,朝着那灯火最亮处的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夜风,有些凉了。
吹在小乙的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那股燥热。
他知道。
今晚的这顿酒,怕是不那么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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