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仓镇,与其说是个镇,倒不如说是一道被遗忘在荒原上的疤痕。一条孤零零的街道,两排参差不齐的土石房,像一列残兵败将,颓然立在风中。街边零星散落着几个小贩,有气无力地兜售着粗糙的盐巴和布料,眼神浑浊,仿佛对生活早已没了指望。镇上唯一算得上生意的,便是一间小酒馆,门口支着个破旧的棚子和两张油腻的桌子。然而,那简陋的门帘之后,却别有洞天,是供那些将灵魂抵押给了这片不毛之地的男人们寻欢作乐的销金窟。白日里,整个镇子死气沉沉,只有到了夜晚,采石场收工的号角吹响,那些官兵才会像豺狼一样涌进镇子,在酒馆里狂饮叫嚣,在赌坊里一掷千金,最后醉醺醺地钻进那门帘后的温柔乡里,榨干白日里积攒的最后一丝精力。而犯人们真正的归宿,则在更北处,需穿过这片绝望之地,再走上十里荒山路,才能望见那嵌在半山腰的,如同巨兽洞口般的采石场。
时近正午,一行人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踏入了北仓镇。在这空旷的街道上,他们沉重的枷锁和疲惫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然而,这里的百姓早已见惯了押解的队伍,目光只是漠然地扫过,便又垂了下去,没有半分好奇。
李四和小乙押着三名犯人走在前面,那两个年轻的尚能勉力支撑,唯有那个年长的,虽步履蹒跚,眼神却始终清明。陈华则远远走在队尾,牵着那个疯疯癫癫的柳公子。曾经风度翩翩的柳公子,此刻已换上了一身干净却空荡的囚衣,嘴角挂着晶亮的涎水,眼神呆滞地望着地面,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每当那声音传入小乙耳中,都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陈华的喉咙早已干得冒烟,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酒馆的招牌,再也挪不动步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着前面的李四高声喊道:“四叔!四叔!反正天色还早,咱们歇歇脚,进去讨碗酒喝吧!我这嗓子眼儿都快渴得粘住了!”
李四闻声回头,目光先是落在陈华那张急不可耐的脸上,随即又扫过身后几个犯人,最后冷冷地斥道:“马上就到地方了,少节外生枝!等交完了差,你想把这酒馆喝穿都随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赶路!”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陈华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地低下头,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或许是连日的奔波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又或许是这通往最终囚笼的山路格外难行,直到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被山脊吞没,夜色如墨般迅速铺开时,他们才终于望见了采石场模糊的轮廓。李四抬起头,看着远处哨塔上那豆点般的火光,在心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是解脱,也是另一重枷锁的开始。
许是终点在望,众人心中都生出几分急切,竟忘了点燃火把,只借着依稀的星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就在离采石场大门不过百余步之遥时,那扇沉重的木门毫无征兆地轰然大开,四匹快马裹挟着两辆马车,如出闸的猛兽般狂奔而出。马背上的人兴奋地怪叫着,吹着响亮的口哨,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今晚茶花那骚娘们是老子的啦!驾——!”
百余步的距离,又是陡峭的下坡,马速快得惊人。等到那驾马的官兵在昏暗中瞥见前方的人影时,口中虽惊慌地大喊着“吁——”,可脱缰的烈马又岂是说停就停的。千钧一发之际,李四和那两名年轻犯人反应极快,狼狈地向路边扑去,堪堪躲过了马蹄。跟在队尾的陈华,更是早就闪到了一旁。唯独那个年长的囚犯,本就步履维艰,脚下又多是碎石,慌乱中脚下一滑,竟直挺挺地向后摔倒,眼看就要被紧随而至的马蹄踏成肉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小乙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他仿佛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一扑,如猎豹般将老者死死抱在怀里,借着前冲的力道顺势向旁侧翻滚,将老者甩出了马蹄的范围。那骏马几乎是擦着老者的衣角冲了过去,而小乙自己,却没能完全躲开,被后面紧跟的马车车辕狠狠撞中,闷哼一声,飞出数尺之远。
“他妈的!哪来的瞎子,敢挡老子的路?”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破口大骂道,语气中满是被人搅了兴致的暴戾。
李四不敢怠慢,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快步上前,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从怀里掏出盖着官印的公文:“军爷息怒,军爷息怒!我们是凉州府奉命押送犯人过来的,天黑路滑,没能及时避让,还望军爷海涵!”
“大晚上的不点灯,找死不成!”那人接过公文随意瞥了一眼,嫌恶地丢还给李四,啐了一口唾沫,“真是晦气!坏了老子的雅兴,操!”说罢,他再不看地上的众人一眼,猛地一抖缰绳,扬鞭策马,带着一阵风直奔山下镇子里的销金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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