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压在檐角,湿热的空气裹着新城青石板路上的灰尘,沉沉黏在人身上。辰时已过,天色却暗如黄昏,酝酿着一场躲不开的大雨。
府衙西廊的档库深处,光线只能挣扎着挤入窄小的方窗,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投下一点灰白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纸张和霉变交织的古怪气味。李茂青背对着门,弓腰在一排顶到梁下的陈旧卷架前,费力地踮着脚,指尖在那些蒙尘的卷宗脊背上一寸寸摸索。指尖过处,灰尘簌簌落下,在浑浊的光里翻滚不休。
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公服,也被这陈年的污浊气息浸透了。角落里散落着虫蛀的木匣、废黜的公文,沉默地堆积着衙门里无数被忘掉的过往。
指腹终于触碰到卷轴上凹凸的一行墨迹。他凝神细辨那模糊的字痕:“丁亥…季夏……雨夜…水……”像是寻着了什么,李茂青屏住一口气,手臂发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卷厚厚的旧纸从架顶缝隙里硬抽了出来。动作带下一蓬更浓重的灰尘,他猝不及防,猛地侧过头呛咳起来。
“咳咳咳……”那烟尘带着几十年前的腐朽直冲肺腑。
他捂着嘴,退了两步才站稳,顾不上衣衫上的污迹,只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泪花直冒的眼睛,目光便钉死在那展开的沉重卷宗页面上。
卷纸沙黄脆薄,墨迹沉滞暗哑,字里行间浸着岁月侵蚀留下的锈色污斑,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他凑得极近,手指虚悬在卷面上,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地往下读:
“丙戌年六月廿一,子夜,雨骤风狂……”
“……值巡更吏王五,报称南街富生堂绸缎庄少东家刘玉成,雨夜归家,暴毙于西水巷口……身无外伤,七窍隐有血丝,死状惊恐,双目圆睁……疑为邪祟……”
“次晨查访……邻人沈胡氏言,三更时分曾闻刘生窗前女子泣诉之声:‘……莫要躲我……’语甚悲怨……”
“同日午时…西街落第书生…赵平章,报暴卒家中榻上……情形……与之同……”
“……前后五日,凡雨夜,城中共有七名生员暴卒……皆无外伤,死状相类,面有惊怖……城内大恐,人心惶惶……”
李茂青的心沉沉往下坠,喉头发紧,字里行间那股阴湿不祥的死气,仿佛正从破纸上渗透出来,缠绕上他的指尖。目光在那些模糊字迹上焦虑地扫动,捕捉着“雨夜”、“女子”、“泣诉”、“无伤暴卒”这些零碎的字眼,像一把钝刀在脑子里缓慢切割。他又往下翻了几页,指尖在一张几乎碎裂的批注附页上顿住,那里的字迹显然出自府衙多年前的文吏,墨痕虽旧,却更清晰些:
“……其祸起于城南碧波河心旧堰……然河工动土辄生邪异,屡有死伤,遂罢……传言怨水积深,妇人阴魂作祟,故索少年精气……百姓或呼为:雨夜美人煞……”
——“美人煞”!
这三个歪扭扭曲、像是蘸着心头血写成的字,猛地撞进李茂青的视野,带着一股腥冷的寒气,瞬间冻结了他周身的热意。仿佛有只手,硬生生扯开了缠绕多日的噩梦的一角,露出底下森然的原貌。
“笃、笃……”
两声不轻不重的叩门板声响惊得李茂青猛地一颤,握卷的手跟着一震,卷宗差点脱手滑落。他惶然抬头,看见老吏徐升佝偻着腰背,背着一廊昏暗的微光,沉默地立在门口。徐升那双看惯了衙门沉浮的眼睛混浊而苍老,此刻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痛了,死死盯着李茂青手中翻开的卷宗,盯着那已然合拢却仿佛仍有怨念渗出的墨痕,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徐……徐老?”李茂青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徐升依旧沉默着,一步一步挪进档库。足下那双早已踏遍衙门每处角落的旧布鞋,踏在积满灰尘的地上,却一丝声响也未发出。他径直走到那敞开卷宗前,枯树皮般的手指极慢地、极轻地拂过卷面上那三个触目的字迹,指尖微微发颤。
档库里死寂得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还有尘埃缓缓沉降的声音。
“唉……”良久,一声沉浊悠长的叹息才从徐升胸腔深处挤了出来,在浮尘里跌宕,几乎带着破锣的呜咽。“是它……是它找来了……”
李茂青背上一寒,只觉得那声叹息裹着档库里阴冷的湿气直钻进骨头缝里:“徐老……您……知道?”
“三十年前的旧案了……”徐升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朽坏的木头里艰难地磨出,“那时候……你还没落地呢……我也……不过一个跑腿的……”他眼神空洞,仿佛透过档库斑驳的墙壁,看到了窗外新城此刻灰暗的天色,“每场透雨夜……就要带走几个年轻后生……”他的视线终于从卷页上移开,落到李茂青苍白泛青的脸上,混浊的眼底浮起一种近乎怜悯却又掺着恐惧的情绪,在他褶皱的脸上纠缠。
“是你前些日子收走的……城南河堰重修那个木匣子?动土触了煞……”徐升低声问,像是在确认一个已经心知肚明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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