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二等座的座椅带着硬邦邦的皮革质感。我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后背,冰凉的玻璃贴着衬衫,能稍微压下心里的燥热。车厢里的灯调得很暗,暖黄的光透过头顶的小灯洒下来,落在前排旅客的后脑勺上,像给每个人都套了层模糊的光晕。
大部分人上车就裹紧外套睡了。只有过道里偶尔传来乘务员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在地面上扫来扫去,像在寻找什么。我盯着那道移动的光,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下一秒就会照到我身上,把我的秘密全暴露出来。
我刚想把口罩往下扯一点透气。眼角就瞥见一个熟悉的米色身影,顾怀霜提着黑色背包,手里捏着车票,正沿着过道往前走。她的步伐很轻,风衣下摆几乎不怎么晃动,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道身影,这几天已经刻进我脑子里了。
她怎么也在这节车厢?还偏偏朝着我这边走?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换座位。斜前方就有个空座,只要我动作快,说不定能躲开她。可刚起身,手腕就被轻轻按住了,那力道很轻,却让我动弹不得。
“别乱动。”顾怀霜的声音轻得像气音。她已经走到我旁边的座位旁,正低头整理背包带,“侦探在后面,你现在换座位只会引起他注意。”
我僵在原地。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瞥了一眼,车厢门口处,侦探正背对着我们跟列车员说话,手里还拿着那张印着我侧脸的照片。他的寸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脸上的刀疤若隐隐现——刚才在检票口被他攥过的胳膊,现在还隐隐发疼,像有块淤青没消。
“坐下。”顾怀霜把背包放在座位底下。侧身挤进我旁边的位置,她的肩膀轻轻蹭过我的胳膊,带着一丝淡淡的薄荷香,不是香水味,更像某种薄荷糖的清凉气息,闻着让人脑子清醒了点。
我僵硬地坐下。手指紧紧攥着口罩边缘,手心全是汗,连口罩的绳子都被浸湿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你不是一直想抓我吗?之前发那些短信警告我,现在又一次次帮我躲侦探——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实在猜不透她,一会儿像追着我的“敌人”,一会儿又像护着我的“朋友”。
顾怀霜没有立刻回答。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动作缓慢得像在故意拖延时间。窗外的夜景飞快往后退,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晃过,一会儿亮,一会儿暗,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模糊,我根本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被侦探带走。”她终于开口。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里,声音很平静,“你的事,我想自己弄清楚。”
“弄清楚什么?”我追问,声音忍不住拔高了点,“弄清楚我骗了多少人,还是弄清楚我妈到底得了什么病?顾怀霜,你要是想抓我,直接报警就好,不用这么跟我耗着!”我有点急了,这种猜来猜去的感觉,比被侦探追着跑还难受。
我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前排的旅客被惊动,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满是好奇。顾怀霜赶紧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小声点,她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冷静了几分。
“别激动。”她的声音更轻了,“我没说要抓你,也没说要报警。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那些人——明明你心里,也不好受。”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我想起骗完林薇后,在火车上删掉她照片时的犹豫,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半天;想起看到张婷病历上“试管备孕”字样时的愧疚,当时还偷偷把病历藏得更隐蔽;想起刘艳哭着说“想给自己攒点退路钱”时的慌乱,差点就把钱还给她了——这些我拼命想忘记的细节,她好像全都看在眼里。
“我没得选。”我把脸转向窗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从她眼里看到失望,“我妈要透析,一次就要几千块。我没学历,没背景,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不然我真的撑不下去。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骗的人,也没得选?”顾怀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林薇没得选,她只能用父亲的丧葬费做赌注,希望能找个靠谱的人;张婷也没得选,她只能靠那15万做试管,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婚姻。许烬,‘没得选’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说的是对的,可我还是没办法回头——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我知道往上爬才是对的,可脚下的泥土太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你说,人是不是有时候明知道错了,却还是会一条路走到黑?
就在这时,过道里传来脚步声。乘务员拿着手电筒走了过来,光柱在车厢里晃来晃去,照得人眼睛发花。
“各位旅客,麻烦出示一下车票,配合检票。”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我耳边,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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