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耽搁了你这么久?”
“看了场热闹。”玉闻说,“非要攥着我的胳膊说话吗?”
宫越盯着他的神情,唇角微微撩起一丝弧度,明显是不信他所说的有什么“热闹”,但还是给他个面子,缓缓松开了拽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他其实本来还有几句话要和张天心交待,因而被宫越点香请召的得这么突然,一丝好脸色也不想给他。
“神祠有什么人误闯进去了吗?”
“你都没有去看过,怎么能认定那里就是神祠所在?”
“不然你在那里逗留那么久做甚?”宫越冷笑一声,“故交?认识这里的地仙?几百年前是你冤家?”
好莫名其妙的脑回路。玉闻完全不愿意同他解释自己的行踪与动机,奈何这人确实是个死缠烂打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天天阴晴不定,半点不顺着他的意,就要发疯。
“救了个人。”他耐下性子给他解释,“村中的一位少年……那个地仙许久没有吃到新鲜血食,主动现身人前,蛊惑他上了山,我既然路过,看到他遭难,不得不救。”
“有意思。”
宫越的嘴上是说着有意思,眼睛里可是半点笑意也无,他明明是在怀疑玉闻之言的真实性,要把自己这种怀疑的责任给甩出去,就差假惺惺添上一句“不是我不信你”了。
“通常地仙不会主动捕食……少年人?它若是饥饿,造出点迹象警示此方土地上的人便罢了,何须自己动手?”
“谁知道,一开始不是你说地仙不对的么?”
一人一鬼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火药味便越来越重,若不是两个人的性子都持重,此番几乎可以视作争吵了。
“你救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天天被你圈在这附近,一言不合就要点香请召,我哪里去认识村里的什么人?”
玉闻烦他烦得要死,尤其不喜欢一直被他抓着……少年人,他的手掌掌心灼热,对一只并没有真正转化为家仙的鬼神来说,这种热度也太超过。他的手抓他抓得太久,几乎要和他的血液有同等令人难熬的效力,几乎将他灼烧起来。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甩开了他的手。
宫越虚着手握了握,脸色沉下去。
玉闻刚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做出“甩手”的动作,不过是虚实相生,随意脱出便是了……做了又如何?他看他脸色做什么?
厢房中气氛凝滞,一人一鬼吵到现在谁也不想再开口,不多久,玉闻就在原地散去,留宫越一个人在那里暗自咬牙。
小孩有趣些,成熟了起码体面,二十岁,真是不上不下的时候。玉闻倒也没走远,宫越是能感应到他差不多的方位的,他不会在白日里就去找张天心留下把柄。
他在院落的树荫中飘着,没有人能看见。宫越这会儿即使知道他在这里,也不会拉下面子来找,可算饶给他一下午清静。
这个死脾气,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
他也不大清楚的是,宫越其人四岁习武,六岁上马,十岁入营,手掌嵬军后营盘上下未有不服,他是个天生的将帅和主君,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二十岁如何了?他十二岁起,就与军士共食共起卧,没人知道他喜麦或黍,又好饮何种酒。宫越在他眼前的这点不同,太不显眼了。
他就在树荫底下飘着偷闲,开始认真盘算孙家庄的事。剧情线里这处地界没有太多戏份,宫越只是在此地待了几日就要上路重整旧旗,恰逢天狗食月,他会以清君侧的名义杀回京城……那是之后的事了,眼下突然冒出来的支线算什么?他之前尝试过把任务者拖到……没有节外生枝过。
当然,可能是任务者的问题。
张天心这个人也是有点子运道在身上的。
孙家庄的地仙真的存在么?
那些人牲,是他们今日撞见的那只鬼神所享用的么?
张天心捂着尾椎骨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他伤得不轻不重,腿上挂了好几处彩,得在他娘发现之前稍微处理一下。跌打损伤的药放哪儿了来着?嘶……真的好痛,感觉是有木刺扎进了肌肉里,也可能划伤自己的某种草叶有毒。
他知道自己又从生死关口走过一遭,然而如今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不再后怕。死就死了,还能怎样?他回头看了看那座山,觉得它和自己前去时带来的感觉不一样了。准确来说,是他“想起”记忆,重新见到玉维真之后,突然有了这种感觉——其实是离奇的第六感卷土重来。
他隐隐约约能感到后山上的“气”。一股氤氲着的灰褐色笼罩着那座山,湿腐的、不祥的颜色。那就是此地的地仙的相吗?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然而颜色并没有褪去。
他回过头来,向前看。
太阳已在缓慢西斜,整座村庄如同往日一般,人声,牲畜的声音,风过时树叶和稻草的声音……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小村子。然而在他眼中,村子也同样蒙上一层浅淡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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