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费力地向族人解释着何维的话。
对于苏美尔先民来说,“直线”和“分区”是完全陌生的概念。
在他们的认知里,哪里方便就在哪里解决,垃圾往河里一扔就是献给提亚马特了。
他们脸上露出了困惑和畏难的神色。
这太麻烦了。
何维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他拿起那块标准砝码,重重地砸在一块尚未干透的泥饼上,将那个象征着无序的泥块砸得粉碎。
“混乱,就是死亡。”何维指了指那个方向的水源地,“你们肚子里的虫子,你们死去的孩子,就是因为你们没有‘线’,没有‘界’。”
“虫子不是诅咒,它是藏在脏东西里的魔鬼。魔鬼喜欢混乱,神灵喜欢规矩。”
何维在这里使用了宗教式的隐喻。
对于原始文明来说,讲显微镜下的细菌是没有用的,但告诉他们“乱拉屎会招来魔鬼”,效果立竿见影。
“苏基是洁净者。”
何维指了指自己那身一尘染的白衣,“想要像我一样不生病,就要像我一样干净。”
说罢,他指了指地上的黑铁铲子。
“现在,想要这把神器的,拿着它,去那边,挖一个符合规矩的坑。”
那名壮汉颤抖着拔出了铁铲。
沉甸甸的手感,冷硬的触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延伸。
他试探性地对着旁边的泥土挖下去。
嘶啦——
原本需要用木棍戳半天、用手抠半天的胶泥,在黑铁铲刃面前脆弱得如同空气。
一大块整齐的泥土被轻而易举地带了出来。
壮汉的眼睛亮了。
这不仅是挖掘,这是征服大地的快感。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渴望地看着地上的工具。
“很好。”何维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向高朗,“分发工具。第一步,先让男人们去挖掘集中的排污渠和深坑厕所,撒上石灰。女人们……”
何维从箱子里抓起一把精选的印度棉花种子。
“这东西叫棉花,以后你们会穿上它织的布,而不是裹着一身烂泥。”何维将种子放回箱子,“女人们,拿着这些,去上游的干地。那里我已经让卫队翻过了,按这把尺子的长度,行距一尺,株距半尺,给我播种。”
“告诉她们,如果有谁种歪了,就没有饭吃。”
乌尔大声翻译着,虽然他不懂什么是棉花,也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种得那么直,但他听懂了“布”和“饭”。
苏美尔先民们动了起来。
在“神之工具”的诱惑下,在这个为了活命的本能驱使下。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这片自古以来只有自然野蛮生长的烂泥滩上,第一次出现了“强迫症”般的景象。
一排排整齐的土坑被挖掘出来,取代了随地的便溺。
一条条笔直的排水沟被划了出来,将浑浊的污水引向芦苇荡的深处,远离生活区。
原本随意堆放的芦苇棚屋被拆除,人们被要求按照地上的石灰线,重新搭建起排列整齐的居所。
虽然目前只是简陋的草棚,但那种如同棋盘般规整的布局,已经隐隐透出了一种秩序感。
何维站在高处,手里拿着那根标尺,如同工头一样巡视着。
“那是斜的!重来!”
“水罐不能放在地上,做个架子!”
“谁让你直接喝生水的?去那边的开水房!”
他的咆哮声伴随着偶尔的鞭挞声在营地回荡。
看似残酷,甚至有些暴君的意味。
但高朗却发现,那些被“奴役”的苏美尔先民,脸上不仅没有怨恨,反而洋溢着一种奇怪的、兴奋的光芒。
因为当夜幕降临。
当他们坐在干净的、没有粪便臭味的干地上,喝着不再有怪味的煮沸淡水,摸着手里那些只有神才能打造的铁器时。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取代了那种在混沌中等死的恐惧。
规矩,看似束缚。
但在这种残酷的自然环境里,规矩就是那根将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的绳索。
“准绳真是个好词。”
何维站在刚刚搭建好的临时船坞旁,看着那些用沥青块正在为“探索号”修补船底的苏美尔人。
他摩挲着手中的摩亨佐·达罗标尺,眼神幽深。
在后世的历史书中,苏美尔文明最大的贡献,不是什么宏伟的金字塔,而是他们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法律、度量衡和行政体系。
他们是人类最早的“强迫症患者”,他们在泥板上刻下一行行整齐的楔形文字,把一切都量化、标准化。
何维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苏美尔人聪明。
但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因为在美索不达米亚这片充满洪水、瘟疫和无常的土地上,人类如果不变得极其严谨、极其守规矩、极其“洁癖”。
就根本活不下去。
“维神。”乌尔捧着一块打磨得方方正正的泥砖跑了过来,那是他用标准模具第一次试制的成果,虽然还未烧制,但已经有了几何的美感。
“这个也是规矩吗?”乌尔指着方砖问道。
何维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泥砖,用量尺卡了一下,分毫不差。
“对。”何维笑了,“这就是文明的基石。”
从这一天起。
在这片烂泥滩上,诞生了一种新的信仰。
不是对风雨雷电的盲目崇拜,而是对“直角”、“洁净”和“标准”的狂热追求。
这里的后人将这种对秩序的执着刻进了基因。
他们会在泥板神话中记载:在世界混沌之初,众神之主恩基手持“量天尺”和“准绳”,在大地规划了沟渠,在浑水中确立了神圣的秩序“梅(Me)”,人类才得以在诸神的秩序下繁衍生息。
而那把来自东方的黑色铁铲,被供奉在埃利都最早的神庙深处,成为了劈开混沌的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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