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在那扇门被推开的瞬间,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我和甄姬的惊惶,连同那跳跃的烛火,一并封存在这片昏黄的光线里。
甘夫人与糜夫人。
她们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带任何侍女,也没有惊动门外的卫士。这份悄无声息,本身就是一种雷霆万钧的压力。昏黄的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矗立在通往地府路上的牌坊,沉默,且不容置喙。
我的心,在短暂的停摆之后,开始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狂跳。
吕玲绮那把悬在我头顶的剑还没落下,刘备的这两位夫人,却已经亲自提着刀鞘找上门来了。
甘夫人的目光像一把柔软的刷子,先是轻轻扫过我僵硬的脸,然后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甄姬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公斤的审度。而她身旁的糜夫人,则要直接得多。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身上,有审视,有警惕,还有一抹一闪而过的、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那感觉……竟像是怜悯。
怜悯?她们怜悯我什么?
“姜公子,家夫有事外出。我们姐妹,有些话,想单独问你。”
甘夫人的声音很柔和,像是江南三月的微风,可话里的内容,却像风里夹着的冰渣。
单独。
这两个字,像一把无形的楔子,要将我和甄姬之间那点仅存的、相依为命的温暖给强行劈开。
甄姬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抓着我衣袖的小手,冰凉而用力。
我定了定神,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她们拱了拱手,喉咙干涩得厉害:“不知二位夫人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糜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那一步很轻,却带着千斤的份量,恰好挡在了甄姬和我之间。她的目光落在甄姬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声音冷淡,却还算客气:“甄家妹妹,你先回房歇息吧。我们与姜公子谈些事情,很快就好。”
这是驱逐。
甄姬的身体绷紧了,抓着我衣袖的手指愈发用力,倔强地摇了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我不走”。
我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依赖。在这种时候,让她一个人回到那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无异于将一只受惊的小鹿重新丢回黑暗的森林。
我心中一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糜夫人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妹妹,别让我们为难。”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商量的意味,“有些话,你在这里,我们不好说,姜公子……也不好答。”
最后那句“不好答”,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了我的软肋上。
我浑身一僵。
甄姬也听懂了。她抓着我衣袖的手,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了。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但最终,还是化作了顺从。
她朝着两位夫人屈膝行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里屋。那扇薄薄的木门被她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吱呀”声,却像一道天堑,将我彻底隔绝在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审判场上。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重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心脏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甘夫人缓缓走到桌边,端详了一下那支快要燃尽的蜡烛,这才将目光转向我,声音依旧温和:“姜公子,想必你已经猜到我们姐妹的来意了。”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那颗药丸,”她轻声说道,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事,“我们知道,它不是毒药。家夫仁德,不愿伤人性命。那只是一味能让人安睡的汤药,为的,只是想替家夫,也替公子你,解决一桩小小的麻烦,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口舌与猜忌。”
她的声音很诚恳,仿佛真的是在为我着想。
可我听在耳中,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说得没错,那确实不是毒药。可这种“为了你好”的算计,这种将人命视作可以随意解决的“麻烦”的态度,比直接给我一把刀子,更让人心惊。
“我们以为,公子是个聪明人,会明白家夫的苦心。”甘夫人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可我们等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我们想来问问,是公子……不忍心?还是……另有变故?”
来了。
真正的问题来了。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我不能说吕玲绮的事,那等于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还会将吕布军牵扯进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那我该怎么解释?
说我没胆子?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懦弱无能,再无半点利用价值。
恐惧在燃烧,理智在尖叫。在那片混乱之中,一个念头,一个我之前预演过无数次的、荒诞却又唯一可行的念头,浮上了水面。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充满了挣扎与愧疚的表情,声音沙哑地开口:“夫人明鉴,非是姜云不愿为主动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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